“你……没事儿吧?”方杏芜一看才发现,樊规面色惨白,像是还没缓过来,她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天地良心,我可没用力啊。”
樊规微微摇头:“我没事,呛到了而已。”
“呛这么狠?”方杏芜抚平胸口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背上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呢。”
樊规不语,夹起一颗白菜往嘴里送。
不知什么时候,秋秋已经溜下椅,摇摇晃晃地跑到樊规旁边一跃,跳上他的腿喵了一声,在他怀里撒娇打了个滚。
结果没控制好力度,一溜烟滚到了地上。
“……”
“噗。”
真的没有见过比这还蠢的猫了。
撒娇失败的胖橘抖擞了一下身体,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受委屈似的朝夏辞夜“喵呜”了一声。
夏辞夜揉了揉它的脑袋。失笑道:“樊规同学,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当然,除去昨天那一次。”
樊规道:“没印象。”又富有恶趣味地挑了一下眉,“你说个具体的年月日分秒,或许我还能想起来一点。”
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之前就没少遇见过,不是说什么“我们一定是前世见过”,就是什么“我们可能是再续前缘的爱人”。
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谁上当谁傻子。
“前年中考前两天的晚上十点半左右,你对我表白,还送了一朵玫瑰花,”夏辞夜一本正经道。
樊规闻言差点一口饭把自己噎死。
什么玩意?什么表什么白?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这档事。
当时他跟室友一起想玩点儿刺激的,在真心话大冒险的加持下,随机找了个路人表白。
不过那都是清朝旧事了,谁还记得啊。
当时路灯已熄,樊规只看见一个黑影就冲上去表白,奈何值班老师出现的好巧不巧,玫瑰花还没送,就在远处大喝了一声问哪个班的。
他也不想真把这件事闹大了,花往对方手里一塞拔腿就跑,脸都没看清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而他之所以没忘,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特殊,而是因为这一天的晚上同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这件事也是樊规性格大变的关键,现在回想起来,内心仍不好过。
那天晚上,樊向南酗酒了。
当他回到家,酒瓶子砸的到处都是,玻璃渣碎了一地。
樊规见状,心里暗道不好,刚想跑结果就被人从背后反剪按住。
这是他最熟悉的一幕。
不出意外,这一晚他并不好过,第二天从医院病床醒来头疼欲裂,隐约能听见送考开道的警笛。
刚想坐起,却又被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所侵袭,只能无力地倒了回去。
那一天,本应跟同学一起参加中考的樊规却躺在医院里,连坐起都费劲。
本应写满的答题卡,却涂上了缺考的印记。
他闭上眼,只希望这是场梦。
可是梦里不会疼,而这是真真实实的痛。
他骗不了自己,这就是他所等到的结果。纵使医院的天花板再白,他的心里也依旧一片黑暗,像是被白日所不容,就算是神明也不想眷顾他。
又是一年盛夏,樊规重新回到了考场,金榜题名果真如愿,可少年却不似从前。
“听说咱们学校今年招到一个市状元。但这个人怪异得很,说话总是很冷淡,人长得挺帅,只是一天到晚呆在教室里出不门。”
……
回忆到这里结束,樊规稳住情绪尽量不露出异样的表情。
方杏芜看了看夏辞夜,又看了看樊规。
前者目光不移动的盯着后者,静待答案,后者没有否定,更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出口。
总之无论怎么看,两人都像是有一腿。
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方杏芜咳了一声,端起餐盘,意味深远地笑道:“我先走了啊,你们聊,你们聊。”
看见那意味深长的笑,樊规心情复杂,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此时什么也不知道的,满是脑补剧情的方杏芜显然是理解不了这个眼神的,狗血的想象让她想成了樊规独自面对被自己甩掉的前男友的无措。
她随机找了一个熟识的朋友旁边坐下,摇头心想,艾玛,太刺激了。
樊规不知道方杏芜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女人在想什么,但以长久以来的了解能猜测到,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想法。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有点印象。”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人谈话,垂下眼眸思考怎么解释既不伤人又不尴尬。
“那朵玫瑰我把它种在了盆栽里,每天定时给它浇水,晒太阳,看见它年如一日地绚烂。虽没有成活,但也没有就此凋落,”夏辞夜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又温柔,“玫瑰还是以前那样,那么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喜欢我吗?”
那天晚上夏辞夜听出了樊规的声音,第二天也去找过他。
可是他根本找不到。
他问了很多人,樊规的同学,老师,朋友,都说樊规没来。
直到考试落幕也没来。
从在考点备考时的全天等候,再到毕业时的回首,他始终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就像是突然蒸发了,玫瑰成了无名者的赠送。
“夏同学,你今年满十八了吗?”樊规突然问道。
夏辞夜愣了一下,回道:“六月刚过完生日。”
在樊规留级之前,与夏辞夜是同届毕业生。
当时夏辞夜的成绩排名只能处于中上游,而樊规又极为不上心,几年来从未同班过,因此对夏辞夜没多少印象。
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仅仅只局限在“同届”之中,而后来,连“同届”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夏辞夜是怎么认为那一句玩笑话是真的,明明从未有过交集——至少在樊规的印象中是这样的
“那行,”樊规从兜里拿出一根细黑绳,把后面稍长的头发绑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多了。看着夏辞夜冷静而又没带多少感情地说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你也应该知道那个爱玩爱闹的年纪里所说的话没几句是真的,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真的会喜欢你?”
他真的觉得这件事极其荒谬,真的有人会因为一个表白而喜欢上另一个毫无交集的人?
不可能。
别人找男朋友时恨不得把他排除在外,毕竟再奇葩的人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脾气贼差的不良少年。
“还有,那朵玫瑰扔了吧,那也是假的,栽不活,最多哄哄小姑娘,连同那句喜欢也是假的,”樊规起身,端起餐盘离开,道,“我吃完了,请便。”
杂乱的声音淹没了人心的寂静,他们的对话与周围繁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出现的极为合理,仿佛不容置疑。
食堂里嘈杂声越来越大,唯有夏辞夜所在的地方有着稍微的清静。
胖橘像走单杆一样迈着坚稳的步伐走到他旁边,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衣角。
夏辞夜低头看它,神情一如方才,笑道:“真是……又拿我衣服当抹布。”
这不是第一次,每当秋秋出去玩碰了一鼻子灰,或者同冬冬打架没打赢就会来祸害他的衣服。
但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就没计较。
餐盘放落的声音从桌对面传来。方杏芜走路很轻,夏辞夜甚至没什么察觉,抬头一看,对方已然入座。
“樊规那家伙怎么走了?”她回头往门口望了望。
夏辞夜形如废话道:“他吃完了。”
方杏芜:“……”看来新同桌并不上道。
从刚刚一开始看到夏辞夜过来时,她就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他和樊规特别般配,心里就有点泛酸。
她在追樊规,这是全班几乎都知道的事。
期间,有不少人劝她放弃。
毕竟,樊规这个人虽然实力与样貌都有,但在学校里的名声却是让正常人都抖三抖的那种。
奈何这些话对她是无用的,她并不在意。
突如其来的心理情敌终归让她心里不好受,可盯了“情敌”三秒之后——
妈呀,虽然但是,他好帅……
主动离席后,再偷瞄两眼——
他真的好帅……人也好温柔……
就连方杏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希望渺茫,而是忧心他俩谈不上。
毕竟哪个脑子有坑的会莫名其妙想把喜欢的人推给情敌!
由于主动让位后周围环境太吵,这两人说话声音又小,她什么也没听清坐那儿干着急。
不过……依据她所看见的来算,他俩怎么看都像是不欢而散。
明明这两人一开始看起来谈得很融洽,可最后怎么就崩了呢。
她想不明白。
胖橘不知道是蹭够了还是怎么,直接迈着爪子在他的腿上围着尾巴坐下,卖萌似的仰起脑袋。
根据多年铲屎官的经历知道,它这是饿了,觊觎自己碗里的肉。
夏辞夜十分娴熟的夹起一片白菜,递到它嘴边:“吃吗?”
方杏芜第一次从一只猫的眼里看出了嫌弃的意味。
只见秋秋脖子一缩,抗拒性地避开。
不死心的夏铲屎官再次将那片白菜递到它嘴边。
“挑食不是好习惯。”
挑食的秋秋将脑袋往后一避,死也不吃。
眼看那片白菜叶再次袭来,它呲牙爪子一伸,搭在夏辞夜拿筷子的手上,一握,像是要露指甲。
但它哪有指甲,早被姓夏的剪了。
方杏芜看到这个场面倒是笑了:“你家猫还挺有灵性。”
夏辞夜闻言一顿,望向这个不知好歹且挑食的家伙,奇道:“有吗?”
以往在家都是看见秋秋和冬冬打架,也没见过有什么新奇的事,无非就是左边一阵喵,右边一阵汪,吵的翻天。
但好在夏辞夜脾气还不错,而且常年整栋楼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不会担心扰民,也就没怎么管。
“它只是嘴养叼了而已,”夏辞夜道。
方杏芜:“……”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和樊规会谈崩了,要她她也聊不下去。这个新同桌根本没听出来她只是在找话题,她找一个对方灭一个,这谁谈得下去?
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
“话题终结者”放下筷子,双手抱起秋秋放回地面,轻声道:“去玩吧。”
回归地面的秋秋三步一回头,像是充满了不舍、眷恋。
这一举动没打动夏辞夜,倒是打动了一旁的方杏芜。
只见她弯下腰,朝它拍手,道:“来,来姐姐这儿,我碗里的肉给你吃。”
于是乎,它听懂一般,翘着尾巴就颠颠跑来。
“你别太介意啊,樊规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的,”方杏芜喂着看着小家伙吃的开心,她也不由得心情好,就与夏辞夜道,“他吧,实际上还是很体贴的,就是说话不好听点儿。”
夏辞夜静静听着,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像是鼓起勇气,又道:“其实我之前曾经有过想跳楼。”
夏辞夜抬首,有些惊奇看向她。
方杏芜莞尔道:“那是高一下半年的一个午间。”
当时学习压力大,方杏芜的家长对成绩尤为看重,但凡落差下来,必少不了一顿骂。
随着课程推后,难度加大,有些力不从心,焦虑如洪水般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偏偏家长又催得紧,那段时间是她最绝望的时候。
终于,在一次午间,她借肚子疼请假,一步一步走上了天台。
可真正站上那数米高楼时,却怯了胆,在墙边抱膝蹲了下来,仰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委屈顺着心脏爬上眼角,还是没忍住哭了。
这个时间,天台不会再有人上来,也许是她宣泄情绪的唯一慰藉。
她埋头眼泪止不住的下落,微风带不走烦恼,就连蝉也畏惧太阳的高温而未有鸣叫。
不知哭了多久,传来声音,可以听出是个男生,她一抬头就看见对方递过来几张纸:“……你还好吗?”
是樊规。他的声音清朗,却又带着几分少有的深沉。
樊规在班里是那种很少说话的一类,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学习,以至于她刚才没有听出来。
方杏芜偏过头被人撞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多少感到有点别扭:“你怎么在这儿?”
男生没有回答,蹲在她对面道:“担心你出事。”
女孩脸微微一红:“是……是吗?”
看见她这个神情,樊规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容易引人误会。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感觉你最近几天心情不太好,担心你会想不开。”
女孩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埋头。
空气安静了三分钟,方杏芜再次抬头,发现对面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问:“你不回去午休吗?”
毕竟高中课程很紧,中午如果不午休,下午将会半天没有精神,非常影响学习。
樊规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待在天台很危险,所以你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方杏芜突然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之前她还因为一些谣言对樊规产生过偏见,而她竟然没有想过,第一个发现自己有异常的,还是樊规。
刚准备起身时,就听见对方说……
方杏芜另一只手摸了摸秋秋的脑袋,道:“他说,当你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你的时候,你体内还有上亿细胞在为你的活着而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