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宁城内虽没有无望城那么寒凉,但是也能感受到秋日的阵阵寒意,窗外的绿叶尖上泛起点点枯意。
洛易一身玄衣上面隐约丝线绣着细致的龙纹,精巧得仿佛活了过来。容佑则是一身戎装,高高马尾束起一头乌发,额头还有未曾愈合的淤青。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榻上,桌上摆着一副无望城内地形图,有些地方被零星标记。
“你说这次拿下无望城有几分胜算?”容佑盯着面前的人道。
他到想看看吗,这人这次用这么拙劣的借口,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目的,也要发起动乱。到底是对无望城势在必得,还是只是想搅乱一下四国长久以来的和平。
“胜算不大。”洛易从容不迫道。眼底没有半分波动。
“既然胜算不大又为何起兵?”容佑有些轻微不满道。
“我推算了所有结果,如果她还在,必定处于无望城中。这公孙曜过于谨慎,实在是滴水不漏。”洛易压下眼底几分怒意道。
“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推测?就要牵动战乱?果然是君王一怒,浮尸千里。”容佑语气带有几分嘲讽。
他对此所知甚少,只是隐约知道,洛易在找一个人,连和他认识这么多年的自己,都不太清楚,那人具体长什么模样。
和他是什么关系?
又是何故分开?
这人就是个疯子,做事全凭自己感觉。
一时之怒牵动额头上的淤青不由得有些龇牙咧嘴的。
洛易见状眼里带有几分笑意道“竟然还有人能伤你?”
“还别说,当我离开这战场才发现,这世间高手犹如过江之卿。”容佑语气竟然罕见有几分低沉。想到上次在南药城被人隔空斩断剑穗模样,他却连人在哪都不清楚。
“嗯?”洛易眼里有几分意外。
在他这里容佑一向很自信,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大将军,更是统领青冥国皇家军中年岁最小的人,奉命镇守这青宁城,很受赫连王族信任。
市井更是断言他是继公孙曜之后下一任战神。今日竟然在他语气里听到挫败感,真是略显罕见。
“你可知我这剑穗是何人斩断?”容佑不由得来了兴致,解下穗子,放上桌上给容佑瞧。
“对方还活着?”洛易问道。
“活得好好的。”容佑叹口气道。
“这不像你的性子。你不是最宝贝这穗子吗?”洛易打趣道。他知道这穗子是容佑刚拿剑的时候,他母亲送他的,他一直保存至今。平时更是很少带出来。
“我连是谁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自己修补好的,是不是有些窝囊?”容佑越想越气,他当时竟然有些被对方气势震慑到了,好像真的再向前一步,断得绝不是穗子,而是他的头,第一次有了怯意。
“稍显。”洛易回道。
品了口茶反问道“是何人?”
“那公孙玲珑身边之人。”容佑回道。他和公孙玲珑接触不多,了解不深,只是听说她身边有一个很厉害的暗卫,具体长什么样根本没见过。
“又是她。”洛易闻言,眼底凝滞几分。
“怎么?你也在她那里吃瘪了?”容佑眼里满是兴味道,语气带有几分迫不及待的试探。
洛易淡笑一声,语气颇有几分感慨道“这公孙玲珑身份不简单。”
“哦?连你都搞不定?”容佑挑眉道。
他自然清楚对方有派暗卫去截杀公孙玲珑,以此来扰乱公孙曜心智,手法虽卑鄙,但是胜在好用,毕竟这个世间能影响公孙曜除了公孙玲珑没有旁人了。
他还以为没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毕竟这次挑起青冥和大明的战争可是他的手笔,用大明皇最喜爱皇子的命,去交换一个战乱的契机。
看似拙劣,但是谁在乎?
只要达成目的即可。
一旦和平被打破,意味着战争再也不需要任何借口。
“我派去的暗影卫可都折了。”洛易语气有些遗憾,但是眼底却是没有半分慌乱。
“你最不缺就是暗影卫多派点人便是了。”容佑撇撇嘴道。
这厮的暗卫简直不要太多,个个还都是顶尖高手,跟军队似的。哪怕遇见再顶尖的高手,车轮战也得把对方累死。
“截了我五批,毫发未损。”洛易淡声道。放下手中的茶水,有几滴溢了出来。
正在喝茶的容佑闻言不小心喷了出来“咳咳,你确定吗?这如意郡主真是厉害。”
说完便竖了个大拇指,眼底满是钦佩道“你也是真狠,几个月前昭告天下求娶人家,暗地里却搞这么绝情的暗杀。”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黑心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这公孙玲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她的暗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面对顶级影卫五波击杀还毫发无损。
“你可知道乙秽族?”洛易出声道。对于他的调侃避而不谈,只是突然对于公孙玲珑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起来。
“那个传说中的活死人医白骨的异族?记载典籍极少,已经成为传说。”容佑有些漫不经心,并未放在心上。
若是真的有这般厉害的异族,哪里还轮得到四国之人和平,恐怕四国早就遭人奴役了,毕竟他可不信人心。
若真掌控那么强大的能力,那族人真的会甘心隐姓埋名屈居一隅吗?
“你说四国之内除了公孙曜还有谁见过他妻子?”洛易眼底有几分笑意,像是逮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你别用这种眼神,怪可怕的。”容佑看他刚刚的眼神,打了个寒战。在他心中,洛易比那乙秽族可怕多了。毕竟那乙秽族只是出现在典籍里面,而洛易出现在他身边。
“除了一副背影图倒是无人见过,听说那公孙曜护妻得很,从来不让人看他妻子容貌,都是面纱遮面,据说他妻子甚美,怕自己情敌太多。”容佑毕竟年岁小,所致甚少,都是通过书籍记载还有父辈口中得知。
“你信?”洛易冷哼道。
“我信。”容佑难得肯定。毕竟他在青宁城已久,难免会和公孙曜打交道。也算盯了公孙曜蛮久的,还是很了解对方性格的。他的确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而且他也很相信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妻子。
“姑且相信。”洛易听到他的回答挑眉道。
“你既然没有把握拿下无望城,干嘛要去刺杀公孙玲珑?”容佑摸着手中的剑穗道。看到上次断裂的地方,即使修补过了,但还是那么令人不爽。
“只是想知道她身边的人是否真的那么厉害。”洛易轻飘飘回道。
“我告诉你,我可没有把握打赢那公孙曜。”容佑有些不满道。
他虽出身将门,但是不喜欢打莫名其妙甚至由君王一时兴起之战。既然战,那么便是不死不休。不然对不起战场上流血的士兵,也对不起身上这身铠甲。
“希望她能一直毫发无损。”洛易答非所问。只是拎起白玉壶,却并没有倒入杯中,而是兴致极佳地浇起了旁边的一株铃兰花。
紫色的花苞布满水滴,却始终没有开放。
被这两人惦记的公孙玲珑此刻正在逃命中。
在他们马车还没走出五里地,很快又来了一波刺杀。
一波比一波人多。
流光十八卫一半都受了重伤。
眼下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孙玲珑和聂清明两人,外加一个昏迷不醒的伤员明则羽,都挤在聂清明的马车上,这马车外表看起来华丽,珠宝覆盖马车。
她还以为只是迷惑别人的一种手法,谁知道里面更是华丽。
壁龛上镶嵌这鸽子蛋大的宝石,白玉打造的桌子更是价值连城,还有价值千金的云菁纱做的床褥,黄金做的棋盘,帘子上面还有金丝绣的梨花图案格外醒目。看得公孙玲珑眼花缭乱,这般布局让她想起了在南药城的翠园。
眼下两人在为了避免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下起了聂清明用黄金做的五子棋,公孙玲珑一时之间觉得这棋子拿在手里格外硌手。
外面是正在奋力厮杀的守卫,看样子短时间内是走不掉了。
“看这手笔,除了皇族那几个想不出还有谁。”聂清明摇着扇子,观察着外面的情形,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那兄长觉得是谁?”公孙玲珑反问道。她倒想听听他的看法,这人好似一点都不慌,还拉着她在车上下棋。五子棋规则简单但又趣,不过感觉更适合小孩子玩。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还问我作甚?”聂清明回道。专注着眼前的棋盘,眼底有几分满意,果然很适合小朋友。
“除了那洛易还有谁?”公孙玲珑倒是干脆戳破道。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对方怕是分毫未伤,在那天山书院行刺也是假的,目的就是制造恐慌,施压书院避世一段时间,引她回城。
“聪明。”聂清明肯定道。这些个古人真是心眼真多,年纪轻轻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用来威胁我爹爹。眼下他第一个目标必定是大明国。”公孙玲珑猜测道。他和容佑关系匪浅,这次名义上是青冥国和大明国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洛易在背后操控。
而刺杀明则羽的人又是水花国的人,眼下他们几人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大明国最弱不意外。”聂清明出声道。
“但是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吧?大明皇因为三皇子在青冥境内不知所踪,一怒之下摔碎赫连皇室所赠汝窑瓷,以此来羞辱赫连皇族?
随即引发赫连皇族不满,正巧青宁城布防图丢失,赫连皇族认为乃大明国所为,意在示威赫连皇族。青冥国怀疑大明国故意用一个不受器重的皇子性命来做借口,有意栽桩陷害邻国,以此来达成战乱目的。”
公孙玲珑一字一句,复述自己得到的消息,越讲越觉得有些好笑。
“那赫连皇族猜错了,这可不是不受宠的皇子。那皇帝很喜欢你这位竹马,让他继位也不是没可能。”聂清明分析道。
“陛下心软成性,对于每一个孩子都同样宠爱,又岂会有偏颇?”公孙玲珑回道。
这么多年以来陛下对待几位皇子皆是一碗水端平,哪怕太子殿下不成大器,但是依旧依照长幼秩序,立他为太子。
“这你就错了,陛下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偏颇,有喜好,又怎能做到完全公平。”聂清明淡声道。
“你是说,陛下心中真正看中之人是明则羽,之所以不让他成为太子,是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公孙玲珑呢喃道。
她一直以为在梦中明连溪被废除太子之位是因为心术不正,陛下最是心善,必定容不下他,所以才会被废。
明则羽性格清明正直,外加有爹爹这个筹码,她既嫁给明则羽,转立他为太子也很正常。
仔细想想若是陛下那般笃定太子之位非明连溪不可,又岂会这么多年没有放权太子,所有人以为是太子草包,所以陛下迟迟不敢放权。
原因恐怕并不在此,是陛下不愿意放权,更是放任太子草包之名天下皆知。根本就是有意为之,看似储君之位囊中之物,实则更像是一个傀儡。
世人以为不受宠,才放任将明则羽从小送到偏僻的无望城,实则这里有着大明国最大的权势,大明战神公孙曜。
“人心难测。”聂清明道。
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有几分残留的寒意,他太懂这种感觉了。
你以为的,你笃定的,你相信的。
都会以残忍又可笑的方式告诉你。
你是错的。
原来,
人心,
自古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