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齐鸣的住处位于南市城乡交界的一处双层小院里,屋子后面养了一笼的鸡,彼一靠近,还能听到母鸡咯咯的叫声。一个穿着羽绒马甲的女人正抬着一篓衣服准备晾晒。她的面容较照片上的更苍老了一些,见到来人,她先是一愣,正想开口询问,目光在触及游棋栎的眉眼时明显一颤,赶忙放下衣篓,缩着肩膀眯眼观察。
“游总?”她试探性问。
游棋栎与冉晞旸对视一眼:“你认识我?”
得到肯定的答复,章齐鸣松了一口气。
“你是董事长的女儿,两人又这么像,我怎么会不认识?”
她看了眼屋内,一手招呼着,一面快步回屋收拾。
“你们来得突然,屋里乱糟糟的,游总,你们随便坐。”
有些人总是这般谦虚,里屋被收拾得干净利落,章齐鸣搬了两把竹椅,又快步进去泡了两杯茶递上去。
“突然找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冉晞旸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开门见山:“前段时间游总刚接手棋颂,对集团内的产业进行了摸底,随后就发现了一些蹊跷,我们顺藤摸瓜,也得知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说完,冉晞旸刻意停顿,观察章齐鸣的反应。
章齐鸣的表情一僵,偷摸着扫了眼游棋栎,叹息:“游董的事情我深感遗憾,当初我正在农忙,等我听到这个消息,游总已经来南市了,也未能送董事长一程。”
“前阵子那三个王八羔子作的妖我也听说了,正想着要为游总打抱不平,游总就来找我了。”
游棋栎摆手示意:“章阿姨,你看着我长大,叫我棋栎就行。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弄明白当年的福利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跟福利院扯上关系,我又为什么对那几年都没有丝毫印象?”
章齐鸣的眼神变得锐利,她偏头往地上骂了一声,恨恨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三个王八羔子?游董对他们那么好,这三个狗东西连一点心都没有。”
冉晞旸:“他们当初是想霸占棋颂的资产是吗?”
章齐鸣震惊地看向冉晞旸,转而点头:“那三兄弟自小被双亲宠坏,觉得这个家的财产都该属于他们。董事长姓游,在他们眼里,董事长的财产,也该是属于他们的。”
“再加上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就整日在儿子耳边挑唆,在女儿面前道德绑架,让董事长给三个兄弟留点资产稳住他们的后半生。”
章齐鸣看向游棋栎,俯身握住她的双手:“你妈妈身后还有一个你,她怎么可能妥协?”
“那时的她宁死不屈,不管他们怎么施压,就是不肯松一口。”
游棋栎回握住章齐鸣,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所以他们气不过,把我拐走了?”
“是。”章齐鸣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裤腿哽咽。压积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被她人理解,积蓄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得到释放。她偏了下脑袋,用肩膀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那时董事长生意也不做了,满天下地找你。”
“好在他们当时也不想惹上官司,把你丢在郊外自生自灭。而老天有眼,让一个大姐把你捡了去,送到了福利院。”
“董事长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只是......”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同有难言之隐一般看着游棋栎。
“这件事,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提起了,平日里我是连想都不敢想起来。”章齐鸣收回手,兀自哆嗦一阵,“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冉晞旸:“什么事情?”
章齐鸣指着自己的心口控诉:“我们是人,不是牲口,人是有心有情感,会于心不忍的。”
“福利院的那伙人,是牲口。不,是牲口都不如的事情。”
游棋栎的呼吸莫名变得急促,她咬着嘴唇稳住自己的情绪,问:“那里......是不是有器官贩卖?”
说完,她的心口不知名地抽痛一下,她低头皱着眉,眯眼缓过脑海中的一阵白光。
章齐鸣见状,赶忙从椅子上下来,半蹲在地上握住游棋栎的双手:“棋栎,不要想,那都是不好的事情。”
“所以那边真的是有器官贩卖,那些失踪的孩子都成了供体。”冉晞旸接着说,“董事长在找回女儿的过程中意外撞破了这件事,这才收购了福利院?”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报警,而是这么麻烦的方法?”
“证据不足啊!”章齐鸣安抚着游棋栎的情绪,偏头说,“能干这一行的都是什么身份?那是黑白都沾的。董事长只是在无意间瞥到一眼,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该怎么报警?”
冉晞旸查阅着镜片上的资料,追问:“所以收购福利院的目的是搜集证据?为了掩人耳目,又将其宣称为一项错误的战略转变,扔给光宗耀祖他们?”
“那现在呢?有证据吗?”
她焦急于当初的真相,直至游棋栎发出难受的喘息,她才意识回笼,侧身扶着游棋栎的肩膀询问:“怎么了?”
章齐鸣推开冉晞旸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游棋栎的后背帮她顺气。
“不要再问了,你们这一辈安心过好你们的生活就好了。”
“不。”游棋栎咬牙握住章齐鸣的手腕,“让她问,我有权知道真相。”
“章阿姨,证据呢?而我又为什么会丢失这段记忆?”
章齐鸣无奈地长叹一声:“证据董事长一直在搜集,但我那时已经离开了游家,董事长搜集了哪些证据,我也不清楚。”
“至于你的记忆......”章齐鸣一脸怜惜,“董事长说你在那儿受到了刺激,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删除了。”
“那一段时间你整日浑浑噩噩的,发着烧说着胡话。董事长为了你的安全,将你送到国外治疗,此后再无你的消息。”
游棋栎的眉头紧皱,缓过一阵疼痛:“什么胡话?”
章齐鸣咂咂嘴,盯着远处回忆:“好像是什么,别过来,让我去,快跑之类的。但那毕竟是主人家的私事,我不好多问,照顾你一两回我就离开游家了。”
“别过来。”游棋栎在心里细细品味这三个字,“让我去......”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还没等她捕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就只是一片漆黑。
“快跑。”
“快跑。”她与冉晞旸异口同声。
一场不约而同的震撼从两人的心底各自蔓延,冉晞旸握住游棋栎是手指,依靠着抚摸无声安慰。
“后来呢?这三人对我干了这样的事情,妈妈难道就选择放过他们了吗?”
“当然不是!”章齐鸣越想越来气,拍着膝盖说,“只能说董事长命不好,摊上这样的家庭。”
“那时她安顿好你就要报警,那三兄弟闻风而动,带着二老赶来胁迫。那二老又叫来媒体,威胁董事长说,她今天要是胆敢走进警察局,她们就向媒体控诉董事长是如何逼死双亲的。”
“棋栎啊,那时候棋颂正是上市的关键时期。棋颂不是董事长一人的棋颂,那是大家的心血。无奈之下,董事长只好选择作罢。”
“可是后来呢?”游棋栎愤怒到双眼通红,“后来她们都死了,为什么还让这三人为非作歹?”
章齐鸣再度一叹:“听说那二老留了视频,只要董事长把她的兄弟赶出集团,他们就会把视频公之于众。”
北风呼啸,卷起院落的尘埃,解开被封锁已久的陈年往事。游棋栎冷呵一声,怒极反笑。
“原来如此,原来妈妈的那些负面评价,都是这么来的。”
“好一个薄情寡义,好一个冷血无情,好一出道德绑架。”
章齐鸣:“董事长用尽一生都在做公益,又怎么会是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人呢?她只是不屑营销自己的人设,不屑与那些人计较罢了。”
“那亲子鉴定呢?”冉晞旸抓住自己的疑惑,“身为妈妈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把女儿带回去之后还要大费周章地做一份亲子鉴定?”
章齐鸣无奈一叹:“当然是那几人不认可棋栎的身份,他们大费周章地将她扔掉,哪能随便找个人就说是董事长的女儿?”
“就算是,他们也要把白的抹成黑的。”
“董事长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起这么一个法律手段。”
“难怪。”游棋栎哑着嗓音喃喃,“难怪妈妈会在医院留下自己的血样,原来是防这些人。”
天光渐沉,远处传来阵阵呼喊,空气中弥漫着青椒炒肉的香味。不知为何,当人闻到这种香味时,总能将其与家联想起来。
游棋栎拒绝了章齐鸣一起吃饭的邀请,与冉晞旸一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两边的水塘上不时有鸭子伸长脖子对着夕阳“嘎嘎”叫着,冉晞旸搂着游棋栎的肩膀,上下揉搓着。
“阿姨也说了,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
“有我在,我会把这件事差得水落石出的。”
“但是莫名失去一段记忆。”游棋栎抬头看向冉晞旸,“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没事。”冉晞旸安慰,“说不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的记忆会回来的。”
她看了眼远处的景致,尽力想让身旁这人振作一些。冉晞旸搂着游棋栎顿步,指着道路尽头的一个黑点,温柔笑道: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想去见见我妈妈。正好我家就在不远处,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逆着光线,紫霞的光辉柔和了她的轮廓。游棋栎眯眼盯着她的眉眼,心情因为这个消息而有所好转。她勾着冉晞旸的手指,轻微晃动:
“但你之前不是说——你还没准备好吗?”
“是没准备好。”冉晞旸任由她晃着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来都来了......”
她故意将后面的话的隐去,等待游棋栎的回复。
游棋栎傲娇地轻哼一声,拉着冉晞旸往前快步走去。
“那就勉为其难地去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