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醒来的时候,车内暗得只剩仪表盘微弱的光。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侧头看向驾驶座,陈豫川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轮廓在黑暗里显得有点落寞。
“什么情况?”沈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快到了。”陈豫川没回头,语气平淡。
沈河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半。
他皱了皱眉,坐直身体往窗外看。高速早就下了,现在开的是省道,两边是大片的农田和零星的村庄,车灯照出去只有空荡荡的路面和路边偶尔出现的反光路标。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沈河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河靠回椅背上,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懒得去猜陈豫川又在搞什么名堂。反正已经上了车,总不能真被他拐去卖了。
又开了二十多分钟,车终于停了。
陈豫川熄火下车,沈河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他环顾四周,这里根本不像什么景点,就是一片普通的山坡,远处能看见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
“这是哪儿?”沈河问。
“观测点。”陈豫川绕到后备箱,开始往外搬东西。
沈河走过去,看见后备箱里塞着一堆设备,三脚架、望远镜、相机,甚至还有专业的天文观测仪器。他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有病?”
“有点吧。”陈豫川把三脚架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器材箱:“这里是银心最佳观测点,方圆五十公里没有城市,光污染极低。村子在山后,不影响观测。”
沈河站在原地没动。
陈豫川回头看他:“愣着干什么?”
“你半夜开车三个小时,就为了看银心?”沈河的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
“有问题?”
“……我真服了。”沈河抬手揉了揉眉心,跟了上去。
山坡不算陡,但也不好走。陈豫川在前面开路,沈河跟在后面,夜风很凉,吹得人都清醒了。
到了山顶,陈豫川开始翻那一堆东西,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很多次,设备一件件依次摆好。
沈河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把外衣扔地上,整个人就那么躺了下去。
夜空很干净。
没有城市的灯光,没有雾霾,星星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天幕,光从另一边透出来。银河清晰可见,从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头顶。
陈豫川也躺了下来,就在沈河旁边。他直勾勾的看着夜空,突然开口:“这次算不算弥补我俩的遗憾?”
过了很久,沈河才开口:“我俩有什么遗憾?”
“上次去看,什么都没看到。”陈豫川掏出根烟在手里把玩,“那时候特别懊恼,觉得自己搞砸了。”
沈河侧过头看他:“又不是非看不可。”
“你以前说想看的时候……”
陈豫川没说完,只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他,眼神认真,“而且你背景一直是银河。”
沈河愣了一下。
“你想多了。”沈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夜空,“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行,我想多了。”陈豫川没再争辩:“是我想看,你陪我看看吧。”
沈河没说话。
他盯着头顶那条光带,脑子里突然有点乱。
陈豫川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但又莫名有点……轴。
沈河想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豫川这么郑重其事搞这一出,确实有那么一点浪漫的意味。如果是换一个人,这可能会是个很美好的回忆。
可惜搞错了对象。
沈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山顶的风很凉,吹在脸上有点凉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银心快升起来了。”陈豫川突然说。
沈河睁开眼,看向地平线的方向。
那里有一片更亮的光,正在缓慢地从地平线升起。不是太阳,不是月亮,那是整个银河系最密集、最明亮的地方,无数恒星聚集在那,发出比银河其他部分更强烈的光芒。
望远镜的镜头对准了那个方向,相机开始拍摄。
沈河就这么看着,确实和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只是没想到陈豫川还记得。
还特地准备了这么多,就为了所谓的“弥补遗憾”。
沈河突然觉得有点累。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陈豫川,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需要弥补,也不需要重来。
陈豫川先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低,“这夜景比上次好吧?”
沈河语气平静:“上次不也挺好的吗。”
陈豫川皱起眉:“上次什么都没看到。”
“是啊。”沈河收回视线,语气很淡,“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豫川没说话。
沈河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侧过头看他,声音带着点笑意:“你不会是一直记着那次的事吧?”
“过去就过去了。”沈河重新看向夜空,声音听不出什么意味,“没必要一直惦记着。”
陈豫川愣住。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怀旧了?”沈河突然问,“送我以前想要的游戏机,还有那个我以前喜欢的游戏,现在又来看我以前想看的星星。”
陈豫川看向他,眉头微微皱起。
沈河说“过去就过去了”,沈河过去想要这些,但他现在并不需要这些。
“我不是说这些不好。”沈河继续道,“只是你不用一直想着以前的沈河怎么样,或者说你要怎样才能让沈河变回以前那样。”
他顿了顿,声音很淡:“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陈豫川侧过头,沈河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继续盯着天空,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这样搞得我压力挺大的啊,好像我现在不配做你兄弟一样。”
“我没这个意思。”陈豫川的声音带着点迫切。
“我只是觉得……”陈豫川顿了顿,“有些事当时没做好,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做。”
沈河打断他:“过去的事不需要重新做,人总要往前走的。”
他顿了顿:“而且现在不也挺好?我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变回以前那样。我只是成长了,仅此而已。”
陈豫川没说话。
他盯着沈河的侧脸,突然意识到,沈河说的是“现在”。
他以为自己是在关心沈河,是在弥补沈河过去没实现的那些遗憾。
以为是在让沈河开心。
但实际上,沈河只是在往前走,而他一直在往后看。
一直以来,是他自己先入为主把沈河的改变当成了“病症”,他从没问过沈河现在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他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本质上不就是在否定现在的沈河吗?他凭什么觉得以前的沈河才是“对的”,现在的沈河就是“不对”?
陈豫川侧过身,手肘撑在草地上,就这么看着沈河:“你觉得现在这样好吗?”
“废话。”沈河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很坦然。
“……我明白了。”陈豫川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沈河侧过头,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陈豫川重新躺回草地上,盯着夜空,胸口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我想岔了。”
“只要你觉得好,就够了。”
沈河愣了几秒,然后轻笑了一声:“你这样讲话我真不习惯,感觉怪怪的。”
陈豫川失笑:“说实话都是这样的。”
“行吧。”沈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夜空,“不过今天这一趟还是挺值的,至少这次真的看到银心了。”
陈豫川侧过头看他,沈河侧脸平静,星光落在沈河脸上,模糊了他的棱角,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温和,看起来和以前那个沈河没什么区别。
但这是陈豫川第一次真正“看见”现在的沈河,他突然觉得,沈河现在这样,是真挺好的。
冷漠也好,疏离也好,那都是沈河自己选择的活法。
沈河从来都活得明明白白,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他总有他自己的道理。
他不应该一直想着把沈河拉回过去,变回那个似乎无忧无虑的沈河。而是应该接受这个已经改变了、已经往前走了的沈河。
当然,接受归接受。
心里有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不管沈河变成什么样,不管沈河要往前走到哪里,这一次,他都要紧紧抓住他,不会再松手。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陈豫川谢绝了沈河开车的提议,说怕遭遇不测,他开得很慢,和昨晚来时的速度完全不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沈河无语,他只是不经常开车,不代表他不会开车,而且他昨晚其实睡得还不错,虽然是在山顶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陈豫川给他盖了几条毯子,大半夜竟然也没觉得冷。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银河已经落下,陈豫川坐在设备旁边,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沈河坐起来,把毯子叠好。
“守设备。”陈豫川说得很随意,“要随时盯着,不然到时候都是废片。”
沈河没说话,只是看着陈豫川疲惫的侧脸,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陈豫川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疲惫:“我得先睡会儿,有人会送吃的来,你自己先吃。”
“行。”沈河推开房门,“你好好睡。”
陈豫川随意把鞋脱了,衣服都没换,直接倒在床上。沈河站在床边看了他一眼,把毯子扔他身上,现在也懒得嫌他不讲究了。
洗漱了一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沈河拿起平板,点开赛事的 APP。
昨天他本来想看会周五比赛的回放,但被陈豫川莫名其妙的拉去看星星。戴上耳机,刚打开回放页面,陈豫川突然出声:“别看那个。”
沈河转过头,陈豫川还是闭着眼睛,但明显没睡着。
“你睡你的,管我做什么?”
“你要看比赛,回去复盘的时候可以看个够。”陈豫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有点含糊:“去挑一下昨晚拍的素材,好几个机位,我懒得挑,全传电脑里了,过会得让人剪一下。”
沈河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几秒,觉得这反应有点奇怪。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行吧。”
陈豫川没再说话,呼吸很快变得平稳,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陈豫川现在不是那种会干涉他做事的人。
沈河走回沙发,坐下,重新点开回放页面。
回放从赛前预热开始,导播镜头在观众席选手席和大屏幕之间切换。
沈河快进着看,他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没什么大问题,弹幕也是夸得多,骂得少,那陈豫川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看?
他继续往后拖进度条。
第二局,镜头扫过一排排年轻的观众,他们举着应援牌,喊着口号,热情高涨。然后镜头停在了某一处,沈河的手指顿住了。
画面里,两个中年人坐在vip席中间,和周围声嘶力竭的年轻观众格格不入。男人穿着休闲西装,女人也穿着得体,像是来参加什么正式场合,而不是看比赛。
镜头只停留了几秒,但沈河还是清楚地看到,女人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男人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选手席,两人在说着什么。
那是他父母。
沈河盯着那个画面,脑子里一片空白。导播镜头很快就移开了,但沈河还是按了暂停,把进度条拖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依然是那两个人。
沈河靠回沙发上,深吸了口气。他想起陈豫川刚才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还有那天莫名其妙的问他感觉怎么样。
陈豫川看到了。他看到沈河的父母出现在观众席上,所以不想让沈河看回放。
沈河盯着暂停的画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上一次见他们,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那天他在小旅馆办了退房,一个人回了趟家,拿自己的东西。他妈在客厅里,看到他进门,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想说什么。
他没给她机会。
他爸出来想拦他。
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妈站在那里,眼眶红了,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爸脸色很难看,但还趁他没注意往他行李箱里塞了现金和卡。
他们都没有阻止他。
沈河拿了东西就走了,连门都没关。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们。
然后就是最后一通电话,在那以后什么联系都没有。
但他们来看比赛了。
沈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不是惊喜,也不是愤怒。
就是……很乱。
他昨晚还在说自己现在也挺好的,说自己已经往前走了。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平静。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强大,他还是很容易被影响,还是会在意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的事情。
门铃声打断了沈河的思绪,是陈豫川安排的饭菜到了,沈河接过来,看起来依旧很丰盛,但菜色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他爱吃的,反而是一些他没见过的,感觉是这边的特产,调味品放得不少。
陈豫川还在睡,呼吸平稳而绵长。
沈河笑了一下,昨晚上说的那些话,陈豫川倒是接受得挺快,现在连点的菜都变了。
他倒是话才说出口就被自己打脸。
沈河索性把平板扔到一边,打开陈豫川的电脑,一边吃一边翻昨晚的素材,第一口下去,给他辣得够呛,不过回味却很香,又是难得的美味。
沈河的心情好了一点。
既然无法处理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那就把它们扔一边,当没发生过好了。
反正当初他也是这么处理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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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