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华 第38章 第 38 章 过往

木熙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了，这是他吞下龙珠的代价。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时，他将随海风化为虚无。

晶莹的龙珠重新落入大海，鲛人们低声哭泣起来。

陆引秋抬头望向春弈君，发现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

一场海难消于无声，鲛人们没有与人类交谈，如来时一般离去了。在他们眼中，人类才是洪水猛兽。

春弈君低头思索片刻，递出了一只纸鹤：“姑娘，这是谢礼。但凡姑娘有事寻我，皆可催动此鹤，春某必当赶到。”

陆引秋接过纸鹤，见春弈君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不由得气笑了：“公子，我应当不缺你这一声谢。”

“姑娘想如何？”

春弈君回过头看她，陆引秋被他眼中的疏离刺到了，低声道：“不如何，好不容易碰到了大名鼎鼎的春山君，我自然是得交个朋友的。”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春弈君回答得很是敷衍，连姓名都不曾询问。

陆引秋笑了：“既然是朋友，便少不了相伴而行。”

春弈君皱眉道：“姑娘，请自重。”

如何不自重？

陆引秋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春弈君的，有人设了局要他死，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但面对春弈君，她只是说道：“木熙之事，疑点颇多，我不放心。”

“我会妥善处理此事，还是说……”春弈君的言语中透出锋锐，“姑娘不信任我？”

陆引秋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是又如何？”

二人无声对峙，终究是春弈君先退一步：“请自便。”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压抑。两人途经一片树林，本打算停下歇息片刻，谁知陡然间法力全失，双双跌落下去。

春弈君立时拉住陆引秋，稳稳地将人抱在怀里，任凭对方如何挣扎，也不能脱出他的束缚。

“砰——”

是春弈君砸在地上的声音，陆引秋被他好好地护住了。

哪怕是修仙之人，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来，也难免气血翻涌。陆引秋稍好一些，勉强恢复了几分力气，眼看着天色将暗，春弈君仍在闭目养神，便打算去周围捡些柴火。

“姑娘要去哪里？”春弈君立时睁开了眼睛。

陆引秋没好气地说道：“莫非春山君更喜欢被狼群盯上？”

对于凡人来说，想要在野外安全地度过一晚，明火是必不可少的。

春弈君摘下了自己的玉佩，满不在乎地扔到地上，金色的符文铺开，升起了防护的阵法。

陆引秋看了一眼，是自己不认识的玉佩。

也好，陆引秋又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春弈君：“春山君饿了吗，可有什么吃食？”

春弈君愣住，终于想起二人已大半日没有进食，低声道：“姑娘稍作歇息便好，我出去看看。”

陆引秋叹了口气，心软了：“小心一些。”

春弈君笑道：“姑娘放心。”

谁不放心了？

陆引秋有些羞恼，偏过头不去看他，片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明明身上满是跌落尘埃的泥土，她却觉得犹为安心自在。

春公子，你在担忧什么？

晚饭是一只烤野兔，春弈君特意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又用清水细细洗净了，连同野果一起捧回来。

陆引秋手里拿着叶子包好的兔肉，已经被人剔除骨头，撕成了小片，只需吹凉便可入口。

旁边是清新的野果，还有不知哪里砍来的竹子用来装水，陆引秋有一瞬间恍惚自己是出来游玩的，等回过神来，又不由得失笑。

“姑娘在想什么？”

跳动的火焰氤氲了春弈君的面庞，陆引秋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在想……”

春弈君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这火到底还是升起来了。”

春弈君无奈，陆引秋笑出声来，重逢以来的所有坚冰都消融在这一刻。

夜渐渐深了，火堆也只留下余烬。春弈君见陆引秋睡熟了，将外衣解下披在对方身上。清和的月光笼罩着他们，美好得宛如一场梦境。

春弈君静静地望着陆引秋，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又在将要碰到对方面具的时候停下来，半晌，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陆姑娘，我好想你。

而此时的陆引秋，正深陷一场噩梦里，她已经许久不曾做梦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那是她刚进众妙门的时候，柳摇绿拿她试药，不知多少毒药用在她身上，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

“秋儿，没事了，没事了……”

照顾她的姐姐叫做知了，据说是因为她见谁都说好话，谄媚得像是一只聒噪的知了。

但陆引秋很喜欢她，准确来说是依赖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唯有她像是温暖的天光。

可惜，她死了，死在一个凄凉的冬日。

“大人，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知了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叩头，祈求掌事的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却要知了的命来偿。

陆引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知了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夜。等到她急匆匆地赶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卷草席。后来听拉去乱葬岗的人说，知了虽面带苦笑，衣衫单薄，但总算没有失了最后的体面。

自那日后，陆引秋一心扑在修炼上，恨意是她的动力，支撑她走过了漫长的冬日。

掌事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最后一个。众妙门看到了她的天赋，开始逐渐培养她。如果没有遇到师父，或许她的一生都将被杀戮支配。

教会她爱的人都死了，包括师父。但师父为她留下了藏烟，用短短七日时间，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秋儿，如果有机会，去外面看看吧。”

这是师父死于生祭术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众妙门是一个不进则退的地方，陆引秋只能踩着众人的鲜血，一步一步往上爬。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虚伪。到最后，杀人对她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柳摇绿再也不能拿她试药了，他深深地忌惮她，不仅因为她日益增长的法力，更因为他下在她身上的毒药随着时间的逝去，都一一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