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 第16章 第十六回

平北王府座落在褚烨城东的王府巷，这条巷子里因着只有王府一家，所以极为清静。

此时后院一处高高的阁楼上，三姨娘许婉珍正捏着手帕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往远处看着，王府里一片忙碌，来来去去的丫鬟婆子小厮匆匆忙忙的，虽然没有乱了秩序，脸上不由自主的仓皇神情还是泄露了她们此时的想法，王爷倒了，这府里也该乱一乱了。

身边的丫鬟轻手轻脚的上了茶。

“姨娘，孙大夫走了。”

许婉珍回过神来点点头。

“老祖宗身子如何？”

那丫鬟躬着身子低着头回道：

“人是徐嬷嬷送出来的，看她脸上的神情似是并无大碍。”

许婉珍轻嗤一声：

“那个老东西跟她主子学的一手好本事，自来喜怒不形于色。”

算了，有没有什么如今也不打紧了。

“二老太爷一家还有多久能到？”

“已经过了原生州，大约再有四五日应该就能到了。”

四五日。。。

许姨娘慢慢用手敲着窗棂。

“太慢了，安排人出去迎一迎吧，最迟后天，人必须到。”

那丫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是，奴婢这就出去安排。”

后院里，几乎同一时间，老太妃刚刚遣退了前来报信的小厮。

徐嬷嬷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上前：

“老祖宗，先喝药吧！”

‘老太妃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老二一家过来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嬷嬷脸一红，微微露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就在王爷出事的第二日。”

当时她们刚刚从家庙回来，有人递消息递到了他家小儿子的跟前，她这才知道远在漠北的二老太爷一家要回来了。

她初时还有些不信，二老太爷一家自打老王爷过世就分了家，那一大家子带着一笔丰厚的安家费被王爷派人送去了漠北，就是想着两家之后再无瓜葛，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就回来了。

那会儿上老祖宗初初知道了王爷遇难的消息，悲痛过度情绪有些不稳定，二老太爷一家回来这事她是万万不敢再说出来添堵的。

“你啊！”

老太妃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嬷嬷。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性子。我没事，这点子事还妨碍不到我什么，老二一家什么德行，你比我更清楚不过，那一群一大家，就没一个明白的，要不然老王爷死的时候也不会让灏儿直接将他们驱逐出关北。”

徐嬷嬷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奴婢只是担心，二老太爷一家这次过来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不然怎么王爷一出事，那边就有了动静。

老太妃抬眼往窗外看了看，初夏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这一暖和，万物就都有了活泛气了，人自然也不例外。

“没事，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麻烦来。”

徐嬷嬷点点头。

“既然已经送了信过来，大约不出几日人就应该到了，老祖宗看，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准备？”

二老太爷信里说的挺明白的，让他们赶紧收拾宅院，还要让人提前过去接应。

徐嬷嬷心中不禁冷笑，当她们是什么了，当他自己还是从前这王府里的主子？这位二老太爷还真是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好像分家这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准备什么？那么一群泼皮厚脸皮，蹬鼻子上脸的主儿，你越待见他就越大张旗鼓的想当然，哼，他这样无非是在做铺垫，想顺利进来王府，让外人知道他们一家子回来，如果王府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就顺势散播些不三不四的谣言，到时候王府里外的面子就没了。

哼，赵二打的好算盘！”

徐嬷嬷一看老太妃脸上现出了阴狠之色，顿时闭紧了嘴巴一句不敢多言。

老祖宗对那一家不说恨之入骨，至少是不想再看到的，看来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那一群无赖了。

赵家二老太爷这一次是真正尝到了什么叫舟车劳顿，一路上虽不至于风餐露宿，但为了赶时间错过不少宿头这事倒是不少，往往这个时候就只能在野外甚至破庙暂时落脚，一大家子从前锦衣玉食的惯了，哪受过这样的苦楚，生生将人都折磨受了好几圈，这次进了关北王城，他是死也不会再走了，说什么都要留在那座大宅子里，就是死也要死在那处宅院里。

前头一辆精致的马车里，二老太太一边让人揉着酸痛的腰身一边忍不住看向旁边斜倚着车厢壁一脸郁气的二老太爷：

“王府那边可是回信了？”

二老太爷一想到这个脸上的阴郁之气更浓了。

“还没有，那个凉薄的老东西，当年好不容易将咱们赶走，怎么可能欢迎咱们再回去！”

二老太太神色一僵，半晌浮现出一丝冷笑。

当年出了那样的事，那位差点连命都搭进去，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兄弟妯娌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她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这些年在漠北，那么荒凉的地方，他们一家过的那个日子。。。

二老太太眼里的冷意更加浓烈起来。

凭什么都是老祖宗的子孙，差距竟然这样大，他们嫡支占着爵位不说，还要占着财产，却连一条正经的活路都不给他们。

他不让他们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赵元灏，呵呵，这不报应就来了！

寒家园子里，一群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的穿梭在各个亭子里，或是下棋，或弹琴，或是论诗作画，好不热闹。

烟雨好不容易从热情过度的胡夫人那里脱了身，就看见不远处寒烟华的大丫鬟春梅正站在一处临水的亭子前冲着她的方向招手，烟雨左右环顾了一下，她身边除了她什么人也没有。

正皱眉寻思，那头春梅见她不紧不慢有些着急，干脆下了亭子紧走几步上前对着她道：

“二姑娘，大姑娘叫您过去呢！”

果然是叫她，烟雨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嘴，有种刚躲过大粪车又遇上垃圾车的感觉。

刚一进亭子，寒烟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二妹妹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苏县丞家的大小姐，这两位是刘员外家的七小姐，八小姐。这个是胡员外家的五小姐，哦，对了就是那位名声颇为响亮的胡公子的亲妹。”

寒烟华说这个的时候完全一副玩笑的口吻，大约是和那位胡家的五小姐比较熟的缘故，那位似乎对这样的话也不怎么生气，只笑着剜了一眼寒烟华就算过去了。

“还有这位是柳师爷家的二小姐。”

烟雨听着寒烟华语速很快的将人介绍了一遍，甚至都没来得及施礼或是点头致意，就被寒烟华猛的一推，将她推向了几位小姐面前：

“喏，这就是我那个庶妹，你们不是好奇想见见吗，这就是了。”

一众四五位小姐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烟雨的脸上，看的烟雨登时尴尬至极，她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至于让她们这么好奇吗？

有人先一步开了口：

“烟华，你这个庶妹跟你比起来可差远了。”

寒烟华嘴角一弯得意的笑道：

“也不算远，不过是各方面都差了那么二三成吧！”

有人被她这话弄的忍不住切了一声：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还有人跟着哄笑。

“就是，我看人家还不错嘛，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着闲话笑闹着，完全不顾还站在中间的姑娘，烟雨只觉的脸上越来越热，整个人都跟着火烧火燎一般，从没有这一刻，她觉得丢人，觉得丢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一个宴会而已，为什么她要变的这般的狼狈？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告辞离去。

亭子口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寒烟华：

“大姑娘，邱三小姐来了！”

亭子里的声音一刹那停了下来，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她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是刘员外家的八小姐，这话被她身边的七小姐听到，忍不住柳眉飞起瞪了妹妹一眼。

那位八小姐顿时吐了吐舌头不作声了。

亭子口人影一闪，邱三小姐带着人走了进来，众人立刻起了身和她打着招呼，论起身份来，这里的小姐们没有一位有这位知县老爷家的小姐身份高。

烟雨两三步退到亭子不起眼的一边，看着面前一身珠光宝气耀眼的不能再耀眼的邱三小姐，一身的粉紫罗裙，外面搭着一条宽宽披帛，头上金光闪闪的金头面，精致宝钗上还镶着亮亮的金刚石，款款走动间，裙摆飞扬，语笑嫣然，简直炫目的让人直眼。

寒烟华眼里闪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神情，等到邱三小姐转过身来，她已经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烟雨在一旁站着看的分明，就刚刚那一瞬间，至少有三四位小姐脸上是嫉妒厌恶的神情，她心里一群乌鸦飞过头顶，善变的女人们啊。

邱三进来，原本亭子里的气氛就变了个模样，之前大家围绕的中心是寒烟华，邱三来了，这中心就从寒烟华转到了邱三身上，没办法，谁让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