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蒋彤朦胧睡去,飘飘然竟不知到了何方。但见青山巍峨,云环雾绕,忽然一块大石耸立,上字迹隐约可见,细看竟是《红楼梦》的原文。
蒋彤大喜,一心要看后四十回究竟写了哪些内容。若能抄录回去,岂不是一件不啻于补天济世的功德吗?她急急地寻找下去,却发现后四十回所在一侧位于山坡迎风处,数百年风侵雨蚀,字迹早已漫漶不清。蒋彤只得怅然叹息,这般千古奇书,终究难逃湮没的命运,唯余红学爱好者众说纷纭,究竟都是考证加猜测罢了。
又不知走了多远,一条河流清可见底,河边立着通透明澈一块巨石,蒋彤心想看看这河叫什么名字,却只见石上刻着“三生石”三个篆字。蒋彤心头一动:难道这就是西方灵河?四下张望,却不见有绛珠仙草。蒋彤低眉浅笑,绛珠仙草已修得人身,自然不在此处了,不知是否有缘得见。
又不知行了多久,转过一重山峦,眼前豁然一片花海,接天连地。蒋彤又想,这又是哪里,怎么找回去的路呢。正彷徨之时,听得有女子吟诵之声,如细雨拂过竹林,闻之使人心安。
蒋彤抬头看时,却是一位仙子翩跹而至。只见这仙子:仙袂飘时,环佩叮当。莲步移处,暗香如缕。纤腰楚楚,珠翠灼灼。笑如三春桃花,语若风过银铃。花间款步,翩若惊鸿。池上徘徊,宛若游龙。
蒋彤不觉看呆了,平日虽自诩有些文采,此刻面对这般仙姿玉貌也陡然生出词穷语尽之感。只记得一句“紫府不二,瑶池无双”。你道这仙子是谁?竟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之主,名唤警幻仙姑者。
警幻识得蒋彤是绛珠仙子的生魂,不觉有些诧异:她未奉邀约,如何至此?
蒋彤面对这仙子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低头打量自己,这一打量不要紧,简直是晴天霹雳。蒋彤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露肩吊带睡裙!顿时惊得手足无措!蒋彤一时间不知道该向仙子施以何礼,点头?招手?鞠躬?这些她平日里使用的礼仪好像全都不合时宜。
仙姑还是旧时仙姑,而蒋彤却是新时代的女子了。
警幻见蒋彤未曾识得自己,知她因未受邀请而来,没有前世仙境里的记忆,也就不准备说破,正好听听绛珠会说些什么,倒也另有一番趣味。
警幻仙子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蒋彤赧然答道:“晚辈蒋彤,误入仙境,万望仙姑恕罪。”
“无妨,”警幻浅笑,“你已经是第二个误入此境的客人了,既到此处,就带你游览一番吧。”
“那第一位是谁呢?”
“贾宝玉。”
蒋彤睁大眼睛:“可是《红楼梦》中的那个贾宝玉?”
警幻道:“正是。”
蒋彤惊道:“那您,难道是‘警幻仙姑’?”警幻微微颔首。
警幻微笑:“且去换身装束吧。”
一语未毕,便有两个绿衣仙子过来对蒋彤说了声请。蒋彤只得去了,仙子为她梳了发髻,换了衣裳,又系上环佩。蒋彤对镜细看,云鬓轻挽、粉黛纤薄,环佩摇曳间,竟真有了几分仙姿。
蒋彤梳妆完毕,见警幻坐在不远处花厅之下,蒋彤一路缓步行去,只闻得一股清冷幽香,那香气如丝如缕,虽极淡却能沁入心脾,令人神清目明。
警幻微微摇头:“今日不同往时。”
蒋彤只当自己换装之故,并未深究。
警幻命左右道:“取新制平息茶、固元糕来。”
蒋彤轻啜香茗,初尝茶汤清冽甘美,回味却淡如白水。再品糕点,入口丝滑甜腻,余韵却微带苦涩。
“我从未想过能亲临仙境,还有幸得遇仙姑,”蒋彤鼓起勇气问道,“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仙姑点拔一二。”
警幻道:“但说无妨。”
蒋彤道:“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既是三生石畔的缘分,想来自然是三生三世的,如何只见两世?如今人间已经换了新天,何不让他们再续前缘?”
警幻遥望远方:“镜里恩情,梦里功名。红尘情爱虽美,却最是伤人。纵使结为连理,也难逃柴米油盐的消磨,终究是兰因絮果,开头美好,结局潦倒。但,若不亲身经历,终究难以勘破。”
“如此说来,他们已再度下世为人了?”蒋彤追问。
警幻广袖轻拂,云层散开,现出人间景象。山岭起伏,月色清冷。田地里玉米正在吐蕊,村落里的灯光星星点点。
蒋彤凝神细看,不觉一怔,那不正是自己所居的村子吗?难道此世他们没有投在富贵之家,而是做了普通农家儿女?待要再看,景象已消散不见。
警幻道:“天机不可尽泄。”
蒋彤忍不住又问:“仙姑既知人世过去未来,不知像我这样的平凡女子,能觅得一心人吗?”
警幻轻声叹道:“若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真心相待之人,便好好珍惜那片刻的永恒吧。”
蒋彤道:“相爱时欢喜,分离时伤感。如此反倒不如不相识的好。”
“既入红尘,便是要体会这悲欢离合,若求只安稳,何不在太虚做一株仙草?”
蒋彤还欲再问,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猛然惊醒,原来是枕边的书掉在地上了。窗外月色如水流泻至床上枕边,蒋彤望着窗外出神,所梦之事已似断线风筝飘然远去,倏忽不见了踪迹。
很多年,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人世间行走,心中却大片地荒芜着。目送你的背影远去,只能含笑着挥手,道一声珍重,用云淡风轻掩饰心底的波涛汹涌。那些年少的憧憬,那些青涩的往事,那时爱过的人,连同我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都散落在时光深处。在经历了人世的许多悲欢离合之后,不知道自己是成长了还是苍老了,再也写不出那样纯粹的文字,唯有那个梦,始终不曾停止,于是,我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