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越只走了几步,便停下步伐。
他的眉宇微微拧起,昂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个精神病院的大楼。
幽暗的夜色下,楼体矗立着,周身泛着清灰色的冷光,无数窗子黑洞洞的,像是被剜去眼球的空洞眼眶。
一处窗子那里,晃动着黑影,耳廓拂过轻柔的风,吹动荒草沙沙作响,也吹得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白清越的指尖捏紧,不知是心中陡然升起了恐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白他的脚步挪了挪,并没有继续朝着精神病院的大门走去。
反而转过身去,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野猪,甩着双臂,横冲直撞地逃离了精神病院。就连放在门口的东西,他也不要了。
摩托车上。
风呼啸而过,将钟遇额前碎发吹得飞扬。
他载着江姜,在街边,同桌顾秋佳家的夜宵摊停了下来。
张德元和阿五两人,正在门口张望。
顾秋佳更是挂着两条明显的泪痕,满脸都写着“自责”两个字。
瞧见下车的江姜,顾秋佳哽咽着不敢上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五和张德元话里话外的担忧仍旧掩饰不住:“江姜,你去哪了?急死我们了!”
江姜心有余悸地摩擦了下双臂,企图缓解手臂上还未退却的鸡皮疙瘩。
“那个精神病院,我被冷月关进去了!”
“靠!”张德元啐了一声,眼中愤怒一览无余,“她神经病吧?”
江姜拧着秀气的眉:“就是神经病!”
顾秋佳闻言,愧疚地低下头,眼眶越发红了。
江姜敏感的察觉到了顾秋佳的情绪,扒开张德元,走到顾秋佳面前故作轻松地说“秋佳,没事,我这不平安出来了吗?”
顾秋佳看着江姜,语气愈发歉疚;“可要不是我?她们也不会……”
“要不是你我也有可能得罪她们啊?就我这个性格,她们早晚看不惯我。”江姜快语打断了她,企图减轻些顾秋佳的负罪感。
顾秋佳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江姜的手。
张德元愤怒难平:“这也太嚣张了,得给她点颜色看看,咱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姜受欺负啊。”
阿五也附和:“必须的,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把她也关进去,看下次还敢不敢?”
江姜也不是圣母,没道理被欺负了还忍着。
只是听到他们再度提到精神病院,江姜敏感的神经还是瞬间紧绷起来。
她眉头皱得更厉害,出声否决了这个想法:“关什么关,你们想给人吓成精神病啊?那地方谁都不准靠近,尤其是钟遇。”
江姜说着还回过头来警告地瞪了钟遇一眼:“听到没?”
钟遇嘲讽地笑了下,没好气地说:“天天叨叨着让我别进别进,你倒好,我刚比赛完,你人就跑那精神病院里去了?江姜,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江姜一噎,非常没底气地回:“那个……那是我大意了……”
主要被抢走的相机是远在国外的妈妈送她的礼物,对江姜来说意义重大,她一直很珍惜,不然她怎么也不会着了她们的道。
触及到钟遇愠怒的神情,江姜心里越发歉疚了,她含糊嗡了声:“错了……”
钟遇故意扭过脖子,伸手将耳朵往江姜那头抵了抵:“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清!”
江姜是个犟种,人生这本字典,她很难翻到“认错”那一页上去,否则她也不会因为和江父吵架一气之下从滨海市回到家乡。但江姜此时也不想和钟遇对着干,她不想因为自己被关进精神病院而激起钟遇对那里的任何好奇。
于是,江姜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个时候,道个歉也没什么,本来这件事就是她大意造成的。
江姜这么干脆的道歉,倒是把钟遇整懵了。
钟遇吃惊的咽了咽口水:“江姜,开天辟地头一遭啊,你还会说‘对不起’?稀奇啊真稀奇。”
江姜冷嗤一声:“少阴阳怪气了,我告诉你,这茬过去了,你,以后不准再提。”
钟遇那里可还没有过去,他凝视着江姜,那双桀骜的眉眼似乎掺杂着别的东西。
“只有对不起?就没有什么别的话对我说?”
江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还有啥?”
钟遇见她一点也没想起来,心里有些生气。
他烦躁地揉了揉发,又不肯直说,找了张桌子拉开把塑料椅就不说话了。
张德元则是转了话头:“江姜,你一个人被关进精神病院,没见着什么脏东西吧?”
江姜摆了摆手:“那倒没有,不过……”
她说到这里时,语气稍有停顿。
“不过里面还真的挺恐怖的,修得跟迷宫似的,我推开一个门,门的后面居然还是一个门,说真的,那些恐怖片要是找不着取景地,来这里拍倒是挺合适的,我在里面压根就找不着路,要不是白老师,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说到白老师,江姜的语气才温柔了一些。
仅仅半秒钟后,江姜又瞪了钟遇。
“结果他倒好,对我的救命恩人大打出手!”
钟遇不服气,咬着牙:“我也是去救你的,不过就是比那姓白的晚了一步而已!你还怪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钟遇这话反倒逗乐了江姜,她哈哈两声:“还咬文嚼字的,知道吕洞宾是谁吗你?”
钟遇那张脸更冷了,反唇相讥回她:“我是不知道谁是吕洞宾,可我知道谁是那恩将仇报咬人的……嗷嗷嗷,江姜你!别揪我耳朵!”
江姜的手揪住钟遇的耳朵,疼得他直叫唤,“狗”那个字都窜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见他老实,江姜这才松开。
被揪了一顿,钟遇耳根子红着,双眼却耷拉,江姜不像狗,钟遇倒活脱脱一只受了委屈的狼狗。
不过江姜转了脸,和顾秋佳点菜去了。
被关进去那么久,江姜饥肠辘辘,不大吃一顿,都对不起在“迷宫”里转得晕头的自己。
她舔着嘴皮:“先来二十串牛肉,二十串五花肉,二十串鸡肉……”
体力耗费得这么多,必须得吃点肉才能补得回来。
和顾秋佳点完菜,江姜又将菜单递给钟遇。
钟遇看起来不太开心,兴致缺缺地说:“没胃口。”
江姜也没多想,又问张德元,张德元一看点菜权到了他的手里,那是双眼放光。
“江姜,二十串,不够,大大滴不够!再加点肉!”
江姜索性菜单递了过去。
很快,红扑扑圆圆脸的服务员小妹就端着两铁盘子烧烤放在了桌上。
张德元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吃得起劲时,不忘将话题又拉回了冷月将江姜关精神病院这件事上来。
他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江姜,咱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江姜拿起一串牛肉,狠狠咬了一口:“不能就这么算了,是得给她个教训,不然她下次还敢,不是我也是其他人。”
阿五还是没放弃他的报复手段:“给她也关进去……”
江姜举起牛肉串,皱眉思索了片刻:“不行!”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听起来是真的很爽,但是江姜不是那种没分寸的小年轻,她只是想出口气,不是真的想将一个高中小女孩关到那么恐怖的地方,真给人吓成神经病。
见她否决,张德元和阿五异口同声;“怎么给教训?”
怎么给教训,江姜也犯了难,既不想放过冷月,又不想做得太过。
江姜轻咬住竹签头,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冒上心头,她突然邪恶地笑出声来。
笑得张德元和阿五两人都好奇极了。
“江姜,你别光笑啊,想到什么了,倒是给我们说说。”
江姜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都低下头来。
她也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听我说,等明天,逮住冷月,然后……”
江姜越说声音越小,说完,张德元和阿五都是会心一笑:“好好好,就这么办。”
说着,又看向钟遇:“老大,你觉得怎么样?”
钟遇幽怨地盯着江姜,从鼻腔里嗡出一声“嗯”来。
几人吃吃喝喝,到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多点了。
钟遇骑着他的车,将江姜载回家,直到上楼,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饶是江姜再大条,此时此刻也反应过来钟遇的不对劲了。
她有些恼火。
平时就他一个人最能叭叭,今天装什么高冷深沉?
江姜忍不了。
见钟遇下一秒就要进门,她眼疾手快,从后拉住他的衣领,让他的脚步没法向前。
钟遇停了步子,不继续向前,可也没有转身往后。
江姜疑惑地问:“钟遇,你到底怎么了?”
钟遇反问她:“我怎么了?”
江姜眯起双眸,一脸的不爽:“在我面前还装?”
钟遇这才侧过脸去,盯着江姜白皙清秀的脸。
她双眼睁得圆鼓鼓,看起来比他还气。
钟遇泄了气,声音很闷,这才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江姜的眉头跳得老高,可从她那困惑不解的视线里,钟遇还是意识到,她什么也没想起来。
算了,算了,钟遇腹诽了两句,还是说出口:“今天你也吓到了,早点休息。”
说完,江姜便感觉手上一空。
钟遇已经挣脱开她对他衣领的束缚,溜进了房门,并且利落的关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江姜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
“少男心思,真是难猜,生什么闷气?莫名其妙。”
江姜得不到答案,也不准备多探究了,转身想进自己家门。
刚拿出钥匙打开门,江姜就像是灵光乍现一样,突然意识到了钟遇到底发什么疯了,她好像忘记问他比赛结果怎么样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江姜顿了片刻,自言自语:“说过要见证他夺冠的,好像也忘了,我这破脑子!”
懊恼完,江姜开锁却不顺利。
钥匙明明插进去了,可是拧动的时候却卡住了。
她只能手下用力,再用力,用力到眉毛眼睛挤成一团,整个身体都压在手腕上,使劲往下转动着钥匙。
功夫不负“大力士”,只听一声明明白白清脆而响亮的“嘣”!
江姜竟然把钥匙拧断了。
没了受力点,江姜的脑袋也冷不防往门上撞去。
脑门的疼痛感还没追上她,江姜脚下又没站稳,身体像是喝醉了酒一样,退了几步,往后倒去。
钟遇正好这时候开了门。
就看到江姜踏着诡异的步伐朝后倒过来,钟遇伸出手准确无误的抱住了江姜!
的胳肢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