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一出,耳膜仿佛嗡鸣了一瞬。
清荷僵滞着背脊还未回答,只见男人大跨步走来,不由分说地擎住了她的下颌,被迫相视之际,那双探来的漆黑眼瞳好似深渊一般,叫人不由心颤。
掌心不知何时生出了薄汗,清荷偷偷搓抹着,也下意识地撇开眼躲闪起来。
这一幕,落在楼寅眼里却变了味。
许是凑得近的缘故,只见两道长睫跟小扇似的轻轻扑闪,眉目飘忽不定,仿佛透着一股欲拒还迎的羞腆。
楼寅:……
他娘的,这小子到底在羞什么。
“说话。”
男人低沉的命令听不出其中的喜怒,清荷强忍着身体里胡乱窜动的毛刺感,咽了咽嗓子,故作轻松道:“如、如假包换,自然是男子的。”
话声一落,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似怕那单薄的话语不足以叫人信服,清荷脑筋飞转,急急想着能叫她躲过一劫的法子,“咳,爷这般问…可是有旁的癖好?若您不嫌弃,卿和也是能着女子装束的……”
锐利眸光恍惚了片刻,很快被一道嫌恶的视线所取代。
什么叫他有旁的癖好?简直一派胡言!
那道意有所指的话让楼寅心中生起一股恶寒,原本指尖触上的那抹滑腻,此刻也似跟那鱼皮上附着的腥液别无二致。
湿黏,恶心。
眉头不自觉紧皱,楼寅没有半分犹豫,立马甩手背身道:“收起你那些没名堂的心思,少来玷污爷的耳朵。记住,你那嘴是用来唱戏的,不是用来放屁的,要再不长记性,爷帮你药哑算了。”
扔人的力气不大不小,清荷一时不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待她站稳脚后,便觉下巴那处被方才的粗粝指腹磨得有些发疼。
不过她并不觉恼,反而有些暗生欢喜。
这般反应,不恰恰验证了适才那番话的效果?
要的便是他摆出厌恶的姿态,好及时遏止那陡然生出的猜忌。
听着那几分粗鄙又带有威胁的话,清荷悄悄捧着脸揉了揉,又故意抖着声音回道:“是…是,卿和都记下了。”
听身后的声音有些发瓮,楼寅转头瞥了一眼,只见小伶低俯着身子,仿佛想要藏匿被他一语道破肮脏心思的难堪。
啧,还委屈上了。
平日对女人都不上心,更别说去怜惜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了。
楼寅抽回视线,轻挑着眉尾喃道:“正事不干,旁的倒是……”
“行了,跟上。”
……
厢房到主屋分明几步路的事,清荷却走得像上刀山下火海一般艰难,只因前侧的男人时不时地停步向她递来眼刀。
……这是?
清荷满是不解,心道:跟在后头,她可是半点声儿也没出啊!莫非——
呼吸也是一种错?
怕触到虎霸王的霉头,清荷丝毫不敢开口,只好埋头走完了全程。
进屋之后,一股不浓不淡的香气钻入鼻腔,清荷轻轻嗅了一口,只觉莫名的好闻,一时没忍住,便叹出了一口狭长的气息。
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清荷呼吸一紧,抬眸迎接她的,便是男人尤为僵滞的后背。
楼寅再次停步,转头笑得格外瘆人:“呵,当真有意思,爷还没看你不顺眼,你倒是先叹上气了。”
话落,清荷登时瞪大了眼,急忙解释道:“没没…您误会了,方才只是觉得这屋里的味道很好闻,没有旁的意思……”
屋里的气味?
无非就是燃的安神香的味道,平日都闻惯了,倒也没觉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说起香气……
想到什么,楼寅眉峰一转,直勾勾向摆手的小伶看去。
清荷被盯得莫名发怵,攥了攥手心问道:“爷…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说说吧,你身上的味道。”
那阵他前脚走,那便在身后勾人的香。
缠他的呼吸,绊他的脚程,诱他频频分心。
清荷被问懵了,下意识低头嗅了嗅,发觉衣料上沾染着一股淡香,仿佛与方才沐浴时用的香汤气味一致。
分明是自家的香汤却还要问一个外人,清荷只觉奇怪,猜了个大致便老实回道:“贵府的浴汤加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我猜,您说的味道应是某种花的香气?”
浴汤?
楼寅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家里的浴汤他又不是没用过,怎不知还有这种甜腻又烦人的气味。
他摇头,毅然否决道:“不是,是你的味儿。”
清荷再次愣住,随即又朝着自己猛嗅了一口,她很确定身上是泡过香汤后留下的气味,可面前的男人又言之凿凿,仿佛有着将她看穿的本事。
莫非,他指的是她“本身”。
清荷有些不确定,问道:“您说的,可是…我身上的穷酸味儿?”
楼寅:……
出身不好是事实,清荷也用不着隐瞒,只淡淡说道:“这东西兴许是骨子里带来的,您要是厌烦,我离您远些就是,若嫌不够,您也可叫人摆扇屏将我挡开。”
尽讲些有的没的,连穷酸味都扯出来了。
楼寅一嘁,随即顺着说道:“你倒是自知得很,照你这样说,爷身上就该是铜臭味儿?”
清荷不语,只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点头。
下一瞬,只听男人突然喃了一句:“穷酸铜臭,倒是莫名相配。”
相…配?
我呸呸呸!
清荷听得毛骨悚然,也不知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竟能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你那是什么见了鬼的神情,这俩词对仗好,爷难道说得不对?”
清荷压下惊慌,忙狗腿子般地应承道:“是是…您说的对,对仗好,相配!”
这副温顺样子落在楼寅眼里,那便是十分不对劲的存在。
前头那阵话,他本不觉有什么,琢磨片刻后,突然脸色一沉,心中也多了种说不出的怪异。
什么相不相配……
楼寅嘴角抽了抽,随即冷冷抬眼道:“你…别胡乱揣摩爷的字句,更别多想!”
清荷哑然,只觉这话不像恶狠狠的警告,更像是欲盖弥彰的辩解。
她道:“是,卿和知晓了。”
眼前之人表现得太过平静,倒显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楼寅瞪去一眼,赶紧想话将事翻篇了。
“行了,做正事儿。”
话落,楼寅重新躺回了逍遥椅上,见小伶仍呆呆愣在原处,瞥回眼后只淡淡道:“过来。”
方才还嫌她身上有味儿,这会儿又叫人过去,清荷拎不清虎霸王的心思,便犹豫着靠了过去,停在了三尺外的木架旁。
听见细微的挪步声消失,楼寅阖上了眸子,说道:“唱。”
清荷知道他这是要听戏了,可这一声令下得实在太过随意……
她试探着问道:“您…可有什么想听的?”
初时听戏的日子已太过久远,若非昨日被曹二串掇着听了一场,他还不晓得这等闲趣滋味。
思忖片刻,楼寅道:“爷不大懂这些,你便唱昨日那出吧,听着耳熟,也好催觉。”
清荷怔了一息,心想旁人听戏都是越听越来劲,他倒好,愣是将她唱的戏当作摇篮曲了。
也不知是在质疑她的唱声无趣,还是在夸赞她有着让人生睡的本事,清荷瘪瘪嘴道:“是。”
屋中极静,没了客声喧闹和台上的鼓点声,清荷还有些不习惯,待平复心绪后,便像自己初学时那样浅声吟唱起来。
因是与虎霸王独处,唱时多少有些心悸,有时声音不受控地起了颤,清荷自己都会吓一跳,好在没有挑剔的声音打断,她才安定了不少。
不远处的楼寅可就是另外一番心境了。
知自己有让人生畏的本事,可这蠢东西也太胆小了,昨日满座的人也没见他声音抖一回,这会儿只对着他一人,倒还怯场了。
眉头无端凝了一瞬,楼寅却并不打算出言训止,只因他十分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出错,好引起他的注意。
放任不管没一会儿,只听戏声又回到了登台之际的水平。
果然啊……
这蠢东西又不长记性了。
一番“斗智斗勇”直至戏声停止,楼寅也没来觉意,倒是叫他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清荷唱时一直平视着前方,最后一道音吞没之际,便想瞧一眼摇椅上的人是否睡着。
哪知刚垂眸一瞥,就与大眼睁睁的楼寅对上了视线。
“啊…您还醒着呐。”清荷讪讪道。
因无人答话,室内气氛稍显压抑,在一阵长久的注视下,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过来。”
声音透出的寒意仿佛浸进了双腿,僵得清荷迈不开脚,迟疑伴随着一股莫名的不安,她有些不懂虎霸王这突来的一遭是要做什么。
“嗯?”
低哑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清荷抿了抿唇,默默靠去了椅子侧边,随即小心翼翼问道:“爷…是卿和哪处没唱好吗?要不我再唱……”
“跪下。”
清荷还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软骨头,光是听着那道凌厉逼人的声音,两只腿便哆嗦着软倒在了地上。
“我…我……”
陷入逼仄的处境,清荷额前不禁沁出了一层薄汗,求饶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见男人眼底划过了一丝玩味。
“不听话,该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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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破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