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虫 第1章 楔子

五岁的卢丢还不到一米高，瘦小的身子拖着块巨大的木头，在泥泜中一寸一寸往前挪。灌木丛并不会怜悯地收起尖锐枝丫，挂了彩的小腿骨瘦如柴，像一根烂棍，在雨后软面一样的土中来回舂捣，留下一个个诡异的深坑。

湿透的破布烂衫滑稽地挂在身上，不知是汗的功劳还是雨的功劳。乱麻的发耷拉在脑后，行动之中，偶尔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颊来。也许只是热得，卢丢胡乱猜测道——然而她又想起昨晚忽然降温刮了大风，竟把她和太阳的石头窝都吹倒了。太阳有狗毛，没事，倒是自己取暖的茅草都被吹散了，太冷，一直抖到大天亮。

天刚亮，妈就对她说，你去林子里多捡一些干柴，下雨之前一定要赶回来，柴要是被淋湿了，接下来几天烧饭取暖都没得用。卢丢说，好。她去牵狗，妈不让。

“你丢了就丢了，我还多省一口饭出来，狗要是丢了我的心头肉可就被剜了，到时候看我把不把你卖掉。”

被卖给别人家继续做苦力，或者干脆当肉吃掉——这是卢丢从小听到大的恐吓，像一把钝刀，日日夜夜磨着她的神经。

空了两天的胃狠狠绞了一下，酸辣液体上涌，又被她强咽了下去。

……

雨下得更大了。

砸在泥泞里，溅起的泥点像无数细小的手，拽着她的裤脚。

湿透的木头即便被拖回去也不能再用，但总比空手回去好。

被杂草塞满的胃有些消化不良，胀痛难受，卢丢麻木地向前龟行，脸热，头晕，尖锐的刺痛像脉搏一样规律地在头皮某处剧烈跳动，冷风冷雨吹砸在裸|露的皮肤上，残忍地将仅剩的温度一点点剥削干净。

终于，在她快要力竭之时，破落但冒着烟的小木屋终于瑟瑟出现在眼帘之中。

其实人与屋之间的距离并不甚远，只不过她一直弓着腰背，将将才抬起头看罢了。

耳朵发胀，卢丢扯着干涩的嗓子遥喊了好几声“太阳”，那只狗都还没出来，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躲着雨，又人似的犯懒了。

妈在煮食，难得开火。卢丢拖着木头，喘气声越来越粗，脚步也越来越沉，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使不上力。太冷了，太冷了，今天回去虽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但剩下来的食可以用热锅温一温再吃，运气好一点的话，她吃完了若是还剩一点，可以大度地给太阳加餐——虽然这条吝啬的狗嘴下从不留情，毕竟窝里还是太冷，她要是乐意给自己抱着捂一捂，就再好不过了。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卢丢发现自己早已停了下来，膝盖陷在烂泥里，即便扶着木头腿也直不起来。

僵了。

麻了。

凌冽的风带着刺骨寒意忽地砸了她半身，猝不及防扑在脸上，捂得她差点喘不过气。直到过了那阵上脑的劲儿，她才张大口重新呼吸，用力往腹腔猛灌湿|漉漉的空气。不久平复下来，她正要继续起身，却又突然在咽喉舌根处，品到了一股极淡的腥味。

土腥？或许是吃草的时候入嘴的泥水味吧，她轻轻挤压了一下喉头，吞下去一口干巴巴的黏腻口水。

可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腥味顺着风钻进鼻腔，像一条冰冷的蛇信子，悄无声息地探入。她迟疑地垂下目光，打量不堪入目的四肢，新旧伤口都被泡白了，哪里还能看见血的痕迹。

也不是血腥？

腿好像恢复了一些知觉，还是快些往前走吧，一定是饿糊涂了，她暗暗想道。

于是卢丢重新撑着木头站起来，但她没再继续带着这个累赘了，也许是真的没力气了。空手而归，再饿一顿罢了，如果自己不回去，即便就倒在家门口不远处，妈也不会主动来找她的。

一瘸一拐，卢丢几乎是在甩着腿走路。然而愈是靠近那个残破冷淡冒着烟的小木屋，腥味便愈是沉重，这股怪味道穿过风雨，窜到她鼻尖之时，甚至还带着些余热，很亲切的，土，泥的味道，温度升上来之后，血味也就更加强烈了——看来，她的鼻子没有失灵。

卢丢走到门前——这扇门在她记忆中一向很牢固，没有妈的准许，她是绝对不可以进的，除非妈的心情出奇地好，才会破例。如今她瘸着腿，背对着风雨，站在门前，听见它不堪重负吱呀晃动的乱音，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连一份力气都不用费，只要轻轻踮起脚尖，就能借着风力被吹进去。

到时候妈责打起来，卢丢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罪名推卸给砭人肌骨的风了。

一晃神，刚稍稍好些的那条腿，好像又麻痛起来了。

从前捡柴回来时，太阳都会远远地先过来瞧她一眼，再扭着屁|股走开，好像只是单纯为了履行自己看门狗的职责一样。今天躲了懒，卢丢久违地再次品尝到，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滋味。

分明还是深秋，天上落着大雨，卢丢的心里却飘起了凄凉的雪。

她终于还是亲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

太阳终于还是永远地落在了卢丢的前头。

本篇《太阳落了》出自一位慷慨者的日记

作者——程子衿

哈喽啊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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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