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朗——
徐寂准备找个好地方去死。
棺材是早就打好的,皇家御赐木材,非常结实且高奢。拿了根棍儿在那戳戳戳半天,徐寂把棍儿一丢,随后安然一躺、脚一蹬——
自个儿关上了棺材板。
四周一面静谧,唯有落叶轻抚地面的声音时隐时现。睁着眼盯着漆黑一片的棺材板望了许久,徐寂才弯了弯唇,无声一笑,侧过身伸出手在隔板上写着些什么。写着写着又不知怎地把自己逗乐了,耸着肩膀笑得泪花子都从眼角溅出,浸湿了隔板。
棺材外鸟语花香。徐寂摩挲着留在隔板上的字迹,许久后忽地闭了闭眼,垂下手喃喃道:“江晏之,你可真心狠啊,我年年都给你烧纸,你年年都不肯来我梦里走一遭。”
木刺嵌入指尖,带来阵阵痛意。静默片刻,徐寂又摸摸指尖,轻叹一声道:“给你做的青团都喂谁肚子里啦?你和裴卿书在下面是玩开心了,那我呢,你连一次都不肯来看看我吗?”
风声瑟瑟。徐寂拔去指尖的刺,又忽地颤着肩膀闷笑起来:“算啦,再说下去你又要说我小气鬼了。我都快五十岁了,不适合这个称呼了。”
“……”
又是沉默良久。徐寂默不作声拭去正在啪嗒啪嗒掉下的泪水,声音哽咽仿佛还在发着疼:“我就是小气鬼怎么了,你就和裴卿书好,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孤独,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枉我对你那么好,呜……”
“我讨厌死你了。”
“但是我……”徐寂吸着鼻子,声音好委屈:“我也好想你啊。”
“我来找你好不好?”小狗儿自顾自嘀咕着:“我现在身上好疼,那小崽子一直想找人给我把病治好,压着我喝好苦好苦的药,但人要走又哪儿是药能吊得住的……好吧,虽然我和他一样,在你生病的时候也好希望好希望你留下,但是我现在依然做出了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你要走我放你走。我要走,他们也留不住我。”
“江晏之,我来找你啦。”
小狗说完这句话,又弯起唇笑了笑,便安然闭上双眼,朝着江翎坟墓所在的方向靠了靠,好像用这样的方式便能更靠近他一些。唇角残留的毒药被鲜血冲刷,渐渐与刺目的鲜红融为一体。入骨的疼痛袭来,徐寂微微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轻声呢喃着:
“江晏之……”
“我……”
好疼啊。
声音像是一阵微风,微不可闻。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沉默良久,徐寂安然咽气。后半句话到底是随着死亡化作一阵微不可闻的风,被落叶卷走于江翎坟前腐化,再无人晓得。
***
艳阳高照。
热气蒸腾,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头异常烦躁。军营内,整齐划一的喝声不断回响。
“滴答——”
黏腻的汗水顺着皮肤下行,滴落在手背,带来阵阵热意。尚在睡梦中的徐寂不适地皱紧眉头,动动手指似是想睁开双眼,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困住,眼皮挣扎了几番,仍是未能睁开。
呼吸逐渐趋于急促,许久,被吵得没法的徐寂终于成功挣脱桎梏,猛地睁开双眼,起身的第一件事是给了眼前人的屁股一脚,气愤道:“吵什么呢?!”
营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不知静默许久,被徐寂踹了一脚屁股的那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幽幽转身,幽幽开口:“徐寂,你踹本王?”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徐寂微微一怔。和那人面面相觑许久,徐寂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低下头望向面前的酒坛,借着酒液的反射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一张沾了灰却显得异常稚嫩的脸颊。
潦草的小揪揪。
全是破洞的衣裳。
卧槽!
徐寂瞳孔地震。
这不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吗!
***
反反复复确认了几十遍,徐寂才终于相信了自己重生这个事实。
他一思考就爱咬大拇指,尖尖的犬齿在指尖摩挲片刻,带来阵阵疼痛,终于给了他重生的第一次真实感。感受到宋琦眯眼打量的目光,徐寂掩下眸中异色,沉声开始忽悠:“宋琦,我突然想到个好办法……”
“停,”宋琦满脸嫌恶地展开扇子挡在自己面前,“先把你那脏脸洗干净再和本王说话。”
徐寂:“……”
这死人还是没变。
“对了,再把你那脏衣服换换,太臭了。”
“哪儿臭了?”
“你要不自己闻闻呢?”
沉默片刻,徐寂慢吞吞地伸出袖子,不信邪似的凑到鼻尖前一嗅——
“呕呕呕——”
***
水汽蒸腾。
徐寂靠在浴桶旁,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脑袋一片空白,思考了许久不仅毫无头绪,反而还头疼得紧,他便索性不再思考,揉揉太阳穴,顺势坐起撑着大腿,将下巴靠在浴桶旁,刚想托腮望向营帐外,双眸却不经意瞥过铜镜——
被自己的丑脸刺瞎双眼。
徐寂:“……”
他马上就把这张脏脸洗了!
***
吭哧吭哧在浴桶里刨吧半晌,徐寂才把脸和身上彻底洗干净。这边刚把干净衣服换好,头发还没擦干呢,下一秒,宋琦幽幽的目光便蓦地从背后传来。扇子“啪”一声被打开的声音在营帐中回响,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直到徐寂大半个身影被阴影笼罩其中,宋琦才终于摇着扇子幽幽开口:
“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徐寂回忆着上辈子的剧情,顺势靠在椅背上,随手扯了一截布栓在自己腰上,便随口道:“就那样呗,你还指望我能一直困住裴卿书不成。”
“……你身上的泥是和他打斗的时候弄的?”
“噢,”徐寂应了一声,又摇摇头,“不是,是被人算计了掉陷阱里滚的。”
“谁?”
“江……”话到嘴边,徐寂话音忽地一顿,许久后才又接上:“江翎。”
“那个齐刘海儿?”宋琦冷笑一声,片刻后“啪”一声收起了扇子,猛地给徐寂后脑勺来了一记,“徐寂,你他妈的给老子看清楚点,别被美色迷昏了头,他江翎可不是什么善类,更不是什么值得你托付终身的姑娘!”
“哎唷——宋琦你有病吧,我又没说我要娶他!”
“你最好是。”
宋琦冷哼一声,“现在裴卿书重伤,正是个进攻的好时机,你给我把握住,这次再有失误我就把你挂城门上当靶子用。”
“不想被射成筛子就给我好好想办法,听到没有!”
过肩的短发垂在下巴旁,盯着镜中的自己望了许久,徐寂哪儿看哪儿满意,压根没听到宋琦在说什么。柔软的细布擦过湿润的细发,徐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糊弄般点点头先应了宋琦的话,才心满意足开口、寻求认同似的仰头望向宋琦:“你说我咋就长那么俊呢。”
“……徐寂。”
“昂。”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变成筛子?”
“……”
沉默片刻,感知到危险来临的徐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门外,拔腿就跑。
宋琦猛地把扇子往腰间一别,拔腿就追,声音响彻云霄:
“你给老子站住!!!别跑!!”
***
气喘吁吁躲了半程路,徐寂悄咪咪探出个头来,见宋琦的身影逐渐远去,才拍拍胸口将那口吊着的气顺了下来。凉茶入肚,徐寂在地上坐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他想到这儿笑得更厉害了。直到笑得泪花子都从眼角淌出,他才勉强止住笑意,顺势倒地,伸出手挡住太阳,微微眯起双眼仰头望去。
透亮的树叶映入眼帘,炽热的阳光落在手心。蔚蓝的天空中有云在徜徉,挺拔的大树有鸟在鸣叫。
他竟还活着么。
想到这儿,徐寂缓缓将手收回,抱在腹前,笑着闭起了双眼。
柔和的日光洒在脸颊,带来阵阵暖意。徐寂贪恋地感受着掌心温度,想。
他一向是一个懂得珍惜的人。
所以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又在面对施展雄才大略和早些认识江晏之的两个选择时。
他首选、且唯选江晏之。
***
想计谋……
才怪。
在衣柜里翻翻找找半晌,徐寂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喜气洋洋穿上后,便凑到镜前将自己的及肩短发扎成了个小丸子。他这时候还年轻,小脸乖乖巧巧的,碎发虚虚耷拉在额前,配上那双亮晶晶的狗狗眼,好乖巧,好可爱。得意洋洋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肉,他才哼着小曲转身拿起包袱——
跑路!
开什么玩笑,宋琦这阴晴不定的狗玩意儿,要是发现他生了二心,不把他给戳个对穿么。思来想去,只有现在主动投降才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能保住小命,还能和江翎并肩作战。
嘿。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江翎这个时期还是齐刘海的模样,徐寂就可乐。也不知道乐啥,反正就是挺开心。把自己想高兴了,脚步也变得雀跃了。
他东西不多,就几件衣服,其余的带不走,也不想带。把东西收拾好之后,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背着小包袱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原地。
叛入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