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仇 第10章 交手

他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多少人求之不得，怎么，你还不乐意？”

苏渔顿时挺直背脊端立如松，用力挤出个笑容：

“小人怎敢？”

屋内沉香袅袅，祝无咎斜倚在榻上，指尖捻着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朝自己龟速挪动的少年：灯火斜斜地映衬在他黑黝黝的脸上，肌肤染上一片红霞，晕染开来，竟似桃花般灿烂。

依旧桃花面。

颦低柳叶眉。

祝无咎敲击着扶手，“你叫什么名字？”

苏渔心头一个咯噔，祝无咎男女通吃，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营房内烛火摇曳，在营壁上投下婆娑的倒影。少年垂头回答：“回殿下，鄙姓苏。”

完全乱了…

少年和溧阳王，两个明明毫不相关的人，怎么突然就纠缠在一起了？

祝无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苏渔走了过去，鸦青色皂靴停在她眼前，“临淄只有一个苏家吧？”

他倾身压去，近到她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的气息，一种混合着龙涎香和血腥气的味道。而男人脸上那道疤则像一条蠕动的蜈蚣，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随时会裂开皮肉，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可是牧野苏家？”

苏渔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哪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此刻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面上的黑粉不会露馅吧?

祝无咎突然伸出手捏住少年下巴，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让苏渔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他稍一用力，少年被迫抬起头来，不由撞进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

那双眼...

像一池看不见底的深潭，似是盛满了这世间最邪恶的鬼魅。

她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寒气从下巴瞬间蔓延到了全身，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

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不断逡巡，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假面，“孤倒是好奇得很，苏家虽算不上泼天的富贵，至少锦衣玉食，你这般金玉的人儿，为何要跑到刀头舔血的军中来？”

他顿了顿，继而笑道：“苏家虽以武勋传家，但百余年来除了苏季莲，还从未出过一名叫的上号的武将，苏家老太爷竟舍得把他宝贝孙子送来军中吃苦？”

苏渔心头猛地一沉。

见她沉默不语，祝无咎粗砺的指腹摩挲过她的唇瓣，狎昵的动作，却是极为森冷的触感…如毒蛇进攻前轻吐蛇信，近乎残忍地玩弄着猎物。

苏渔一时毛骨悚然，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头顶那道犀利的视线，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是家中长辈…”

她死死盯着他的衣袍，声音格外干涩，“祖父说小人性子跳脱，不知天高地厚。军营铁血，让我好好磨砺一番，方能...成大器。”

她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成了气音，出口后舌尖仍有些发麻。这借口如此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觉得拙劣无比。

祝无咎沉沉地笑了起来。

“磨练心性？”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那苏家磨练心性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得很啊。”

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似看透了她所有的伪装。巴掌大的小脸，皮肤黑得有些不自然，却难掩清秀的五官。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瘦得几乎撑不起这身衣袍的身躯上，眸中有探究，更有几分.....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那一瞬间，苏渔感觉头顶那道目光像一道剑锋，寒意顺着整具身躯蛇形而下，连骨髓都要冻僵了。她骤然生出一种大庭广众下赤身裸.体的错觉。

祝无咎俯身前倾，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住她全身，“孤恰好听说过苏家孙子辈的三号人物…”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她耳膜上，“老大苏溯，资质鲁钝，三次乡试皆未中，是个不中用的废材；老二苏涧倒是有些小聪明，可惜手段狠辣，小小年纪便已声名狼藉......”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笑，“至于老三嘛...苏渔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是临淄城有名的草包废物。”

他微微歪头，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她的眼，“所以，你是哪位贤孙？”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渔只觉得喉咙发紧，脑中一片空白。承认她是苏渔吗？可他若是在使诈呢？他若是认识苏渔呢？甚至熟悉到能一眼辨出真假。溧阳王放浪形骸，苏渔是欢场熟客，两个纨绔认识，并非不可能。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少年知之甚少。冷汗顺着鬓角慢慢滑下，电光石闪间，脑中骤然浮现出祝无咎坐在黑马上俯瞰自己的那一幕，那漠然的眼神绝非熟识之人。

少年抬手拭去额间汗珠。

“小人单名一个渔字。”

祝无咎挑眉，他唇角微扬，“哦？竟是老三？你这样子可实在不像个纨绔......”

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头顶审视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穿透，她干笑一声。

“殿下折煞我了，昔日的确行止无状。这荒唐之名只怕此生都洗不掉了，今后自当洗心革面，以报殿下期许。”

“殿下。”一道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

朱祉叡上前一步，“他的家事容后再议也不迟。下官请您入内是商议石都尉的事。”

苏渔觑了一眼注意力被转移的祝无咎，身子微微一晃，差点虚脱倒地。

瞥了眼苏渔，朱祉叡继续道，“石都尉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身，殿下胸襟似海，何必与一介莽夫计较？不如先将他放了？”

祝无咎转身看向他，“刚刚你好威风！好煞气啊！”

他走回座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祉叡，“若轻易放了他，孤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朱祉叡沉声问道：“殿下欲如何？”

祝无咎眼中闪过玩味，随手从怀中掏出几枚投子，那投子白骨森森，尖端染着一抹暗红，竟像是用人骨制成。

他慢悠悠地说道，“孤今日兴致不错，看你也是个有胆色的，不如和孤赌上一局？”

祝无咎捏着投子，指腹摩挲着骨面，沙沙之声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赢了，那人你带走，孤绝不再为难。”

朱祉叡神色一凝，他深知对面这位的手段，嗜赌且赌技诡谲，罕有败绩。

“若输了呢？”

祝无咎脸上的笑容陡然放大几分，他一字一句道：“输了？石大夯五马分尸。而你自断右臂。”

营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看着满脸戏谑的祝无咎，苏渔陷入沉思。此刻朱祉叡若认怂，石大夯必死无疑，他自己也会威信扫地，彻底失了军心。

但若真和对方赌，今日就算是换了大罗神仙也赢不了。祝承麟曾同她说过，祝无咎的投子是做过手脚的。

这是个死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朱祉叡沉默着，但他并没有迟疑太久，“殿下既有兴致，下官自然愿陪您玩一场。”

祝无咎捻动扳指的动作蓦地停住了，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拊掌称赞，“好胆气！”

朱祉叡的选择，苏渔并不惊讶。堂兄是个心性果决之人，他能走到今日，正是源于性格中的那份坚韧。

所以他最后是输是赢？

她猜朱祉叡输了。自她重生后，很多地方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却不知是好是坏？不论如何，她不能让阿兄上场。

烛火摇曳，将人影扭曲晃动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倏然上前，“殿下，陈将军素来不善此道，恐难让殿下尽兴。您若有兴致，何不与小人玩上一局？”

嗓音清亮如玉石相击。

祝无咎循声回头，只见少年冲着自己歪头一笑，一副天真懵懂的姿态。他身形一凝，眸中闪过不可错漏的惊异，方才还被自己吓得瑟缩不止，此刻却敢应下这生死难料的赌局？

一时之间，祝无咎竟有些看不透此人了，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你可知这赌注的分量？”

他扫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臂，“孤要的可是一只完好的手，若输了，你这只手便没了，你当真要同孤赌？”

苏渔迎向他审视的目光，灼灼的笑意在唇边绽开，“怎么，殿下不敢了？”

那笑意反将一双杏眼眼衬得更亮了。

轻飘飘的反问，如一枚石子，在祝无咎心间激起一圈涟漪，为了陈琅，他竟如此决绝？这可是断手之险......寻常人连豁出去都要好好思量一番，这么个瘦弱的一个人儿，竟有玉石俱焚的烈性？

呵...竟是自己小瞧了他。

“胡闹！”

一声略微嘶哑的低吼声蓦地响起,朱祉叡猛地站起身冷声斥道，“不可胡来！输赢自有本官来担，何需你横插一脚？”

语气是难以忽视的责备。

苏渔垂下头，口中诺诺称是，余光朝他觑了一眼,堂兄的神情...怎得那般奇怪？

祝无咎冷笑。

这倒是奇了，陈琅可是出了名的木头将军，今日如此喜形于色，是作戏给他看？还是心急如焚的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