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那个微小的、下意识的躲避动作,像一根细刺,扎进了谢时雨掌控欲的核心。他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插进西裤口袋,眼神沉静地看着江浔,没有立刻发作,但那平静之下酝酿的风暴,比直接的怒火更令人窒息。
“什么意思?”谢时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感,穿透了夜晚潮湿的空气。
江浔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繁复的花纹,声音轻得像蚊蚋:“没……没什么。”
“看着我。”谢时雨命令道。
江浔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等待一个合理解释的压迫感。
“我……”江浔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那一刻莫名的心绪,想说他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但所有的话语在谢时雨冰冷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重复道,“对不起。”
道歉,是他在这段关系里最熟练的应对方式。
谢时雨没有接受,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转过身,走到酒柜旁,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冰块撞击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收拾一下,明天早上的航班回去。”他背对着江浔,宣布了决定的变更,语气不容置疑。
原本计划还有两天的假期,戛然而止。
江浔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在茶几上的拼图碎片,动作缓慢而机械。那颗刚刚因为完成拼图而短暂亮起的星,迅速黯淡,重新隐没于沉重的现实阴云之下。
回程的飞机上,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谢时雨全程在处理工作,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没有看江浔一眼。江浔则一直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感觉自己正从那个短暂温暖的南方,被迅速拖回熟悉的、秩序森严的堡垒之中。
回到公寓,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糟。谢时雨变得更加沉默,那种无形的掌控也收得更紧。他会过问江浔每一天的行程,甚至偶尔会查看他的手机——美其名曰“关心他的社交状态,避免不必要的干扰”。江浔对此感到窒息,却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只被逐渐收紧丝线束缚的蝴蝶,连挣扎都变得徒劳。
药物的副作用、创作的瓶颈、以及这段关系中令人疲惫的拉锯,让江浔的状态再次滑向低谷。他又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偶尔会在画室一坐就是一天,画布上却留不下一笔。
一天深夜,江浔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心悸得厉害。他摸黑下床,想去客厅倒杯水,却因为头晕和脚步虚浮,不小心撞倒了走廊边装饰架上的一个陶瓷摆件。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几乎是同时,主卧的灯亮了。谢时雨穿着睡袍走出来,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和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江浔,眉头紧锁。
“连路都走不好了吗?”他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和不加掩饰的不耐。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江浔摇摇欲坠的神经。连日来的压抑、委屈、自我怀疑和不被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看着谢时雨,声音轻飘飘的:
“是啊,我什么都做不好。画画画不好,身体管理不好,连走路都会撞东西……我是不是,特别让你失望?”
谢时雨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医生说过,抑郁症患者会有强烈的无价值感和自责感。江浔此刻的状态,不像是在顶撞,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的自我否定。
他沉默地走过去,没有先去收拾碎片,而是伸出手,握住了江浔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腕。
“回去睡觉。”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但那份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硬的命令,“现在。”
江浔被他半强制性地拉回卧室,按倒在床上。谢时雨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手,将他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紧紧地箍进怀里。
这个拥抱毫无温柔可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禁锢意味。江浔的脸被迫埋在谢时雨的胸前,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冷冽气息。
“别想了。”谢时雨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睡觉。”
挣扎的力气早已耗尽,江浔僵硬的身体在谢时雨强势的禁锢下,一点点软化下来。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驱散了一些夜间的寒意和内心的冰冷。这个拥抱无关风月,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和强行镇压动荡的方式。
但奇异地,江浔在这份近乎蛮横的“管制”中,找到了一丝扭曲的安全感。至少,他还被需要着,还被紧紧地抓住,没有彻底被抛弃。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谢时雨的睡衣前襟。谢时雨感觉到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收紧了手臂。
这一夜,在无声的泪水和强势的拥抱中过去。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海面之下,那些暗涌的潮汐,从未真正停止过流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潮汐之间的沙滩,在一次次的冲刷与退却中,留下深深的沟壑和无法弥合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