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凶极饿 第8章 梦游

而此时的骆穹这边，最近二三十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特别困。

有时候会连着睡上好几天。

还会做一个很长的梦。

他会出现在一座怪异的建筑里，走出去，到处都是红灯笼和纸人。

还有一些成团的各色烟雾在其中游荡。

每团烟雾好像都有意识，它们的想法甚至能传达到他这里。

像在向他祈祷。

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求姻缘顺遂，有的求平安健康，有的求事业有成，甚至还有直接求财的。

骆穹偶尔会觉得这个所谓的梦，是不是他间歇性魂穿到了某个许愿池里的王八身体里。

但你们不要什么愿都许啊可恶！

前面那些就算了，怎么还有求一些说出来都不能过审的东西的！

骆穹一边洗耳朵一边在这里游荡，几十年了，他也知道这些烟雾可能就是人。

但没人形，看不到他，不至于社恐。

只是偶尔会碰到……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穿黑衣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带着高帽，拎着锁链，锁链后方牵着一群群的，与那些会向他许愿的色彩斑斓的烟雾截然不同的暗淡灰雾。

这两个也算熟人，不，熟鬼了。

看到骆穹，就弯腰一拜，问了声好，“山君老爷。”

听了好多次这个称呼，骆穹还是觉得怪怪的，山君老爷？

我还巴依老爷咧。

根据过往经验，这俩应该是当地鬼差一类的东西，黑衣妇人大概是黑无常的角色，白衣少年是白无常的角色。

这俩不是人，但有人形，会说话。

骆穹仍然不愿和他们多交流，点点头就当回应，然后快步溜走。

过于灵敏的听力捕捉到身后传来两个鬼差的交谈声。

“最近这玉州怎么回事？差事这么多，咱们玉州城隍司好几个月没休息了吧？”

“可不怎的，城隍老爷也在查呢，说是哪个修行人的家族犯了禁，如今正请天罚呢，等上面一层层批下来，天罚到时，不知多少无辜者要平白丧命哩。”

“那也没办法不是，城隍爷虽是我们顶头上司，却也只是阴官，不是那等天书有名的正神，能直接降罚。

至于咱们这些小喽啰，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活便罢了，上面的事情，少问，少管。”

“唉，活着的时候，见了那群修行人要卑躬屈膝，死了还得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报应来了，凭他什么人，不都一样，咱们死了还能混个阴官当当，他们死了还能剩下个什么？”

“也是，过几日天罚一到，这所谓的玉州第二家，也要换个门庭咯。”

这个梦设定还挺全，黑白无常，城隍，因果报应，听得骆穹耳朵一动一动的。

*

又是几日过，山君祭结束。

祈岁安修为稳固，召集手下死士，终于打算对斩龙城城主下手。

斩龙城城主近日要返回本家，参加沂州沈氏三年一度的家族大宴。

沈氏根基所在的姮姑城与斩龙城处沂州东西两极，姮姑城外，有座野峰，是修士专属的捷径，

姮姑娘娘曾于此处斩疫魔成神，疫魔死后，尸身化为满山毒瘴，凡人入山，必死无疑。

修士却能凭着灵气，隔绝毒瘴，由此通行，免去绕道之苦。

此处，就是祈岁安为斩龙城城主选择的埋骨地。

夜深人静，一行由一种被驯化的，名为当啰的荒兽拉着的车队，缓缓入山。

当啰虽弱，却也是有灵气护身的荒兽，不惧毒瘴，又耐力惊人，只要食水给足，便能不眠不休走上数个日夜。

斩龙城城主一行入山前还有些踯躅，车厢内，清瘦的斩龙城城主摸摸胡须，手指有些不稳。

“此山为瘴气所覆，若有人在此处劫道杀人，恐怕外面一时也难以知晓，要不我们还是绕路吧？”

他对面坐着的一个抱着剑的黑衣青年，冷哼一声，“城主如今也是灵尊境界，此处又在沈氏腹地，何必如此畏惧那祈氏小儿？”

“祈氏子倒不足为惧，可他背后还站着时宫主，我小小一个城主府，哪里敢与她作对？”

城主想起不久前在斩龙城中偶然遇见祈岁安，对方只是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毫无情绪的眼神叫他汗毛倒竖。

那分明……是看死物的眼神。

“绕路也行，您是主家，你做决定就好，不过我可提醒您一句。”黑衣青年斜了斩龙城城主一眼，手中长剑点了点后方车辆。

“您要献给沈家主的那株即将枯萎的冰心莲，能不能撑过绕道多出来的几天路程，我可不能保证。”

“这……”，斩龙城城主又犹豫了，惹来黑衣青年又一个白眼。

他出发前便已经传信族中，自己最近得了一株冰心莲，正是家主欲突破蜕凡所需的绛雪丹主料。

家主回信里对他大赞特赞，许诺不少好处，要是他这次回去，送上的是一株枯死的冰心莲。

别说好处，恐怕沈氏家主会先于祈氏子要了他的命。

可恨，那群没用的东西，为何不能寻来一株更新鲜的。

他却不会想想，新鲜冰心莲何等珍贵，沈氏这种沂州第二的地头蛇都寻不到，哪里轮得到他。

斩龙城城主一口牙齿都要咬碎，最后还是迫在眉睫打败了杞人忧天。

“进山吧。”

*

行路过半，都未曾有何异状，斩龙城城主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但他对面坐着的黑衣青年却在此时突然暴起，一剑斩碎车厢，拔地而起，剑光一闪，一道剑气便射入毒瘴深处。

“好小子，有些手段。”

城主府诸人立时警戒。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幽幽笛声，曲调凄婉，在夜晚的迷障里格外瘆人。

黑衣青年一剑戳向地下，土地裂开，众人才发现他们的车轮都被一群干枯的手抓住了。

而被剑气爆出来的，更是一堆堆的残肢断臂，和仍旧粘连在车轮上的断手组合起来，就是数具腐尸。

“三阴尸鬼阵，时风华平日风风火火，阳气足得不似真人，居然教出你这么个阴间玩意来。”

黑衣青年认出这法门，随口道破，斩龙城城主虽然也是灵尊，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原本就一直微微放大的瞳孔瞪得更大，牙关颤颤，“时宫主不是剑修吗？为何祈氏子会懂这等鬼蜮阵法！”

阵修临场对敌不如剑修，可若是不小心踏入阵修提前布置的阵法，以一当十，也不算夸张。

黑衣青年实在看不惯他这副丢人样子，斩杀源源不绝从地下爬出来的怪尸的同时，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何必大惊小怪，你别忘了，他姓祈，祈氏阵修传承，哪怕不如七绝宗王守真，也是能在东荒排进前十的。”

“可他与祈氏……”

话未说完，就被黑衣青年打断，“事到如今，你计较这些个又有什么用！还不御气对敌，问问问，问清楚了他就能死吗！”

被一喷再喷，泥捏的人也该有些火气，斩龙城城主不知是个什么材质，居然也就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顺着黑衣青年的话开始掐诀。

暗处吹笛催动阵法的祈岁安看着，捏着长笛的手却多用了几分力。

当初他见到的斩龙城城主也是这副泥人模样，以至于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人，竟然会给他们下药，夜半杀人。

甚至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也是一副偷感很强的畏缩模样，下手却又狠又快，每一下都冲着要他们命去的。

祈岁安如今也一样，虽不露面，这三阴尸鬼阵，却是他目前能布下得最强杀阵。

或许真应了祈遇山的话，他身上始终留着祈氏的血，他学起阵法来，远比学剑要快。

时风华对此也很无奈，但根基使然，剑法进益慢，也是相对于阵法。

比起其他根基在天品以下的同门，他仍是佼佼者，他依旧是时风华弟子里最出色的。

时风华也就忍了这叫她格外不快的所谓“血脉传承”。

可祈氏血脉里流传的，不只有阵修的天赋，还有睚眦必报的狠绝。

祈岁安手指在长笛上变位，曲调变得更为阴森。

三阴尸鬼阵分三层，一层现，便是唤醒附近地下埋葬的诸多尸体，杀伤力有限，但这仅仅是位后面的阵法演化奠基。

唤醒足够多的尸体后，便要催动第二层——变，尸体化为铜皮铁骨的尸鬼，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不是每一具尸体都能化为尸鬼，但仅仅七八具，也足够叫斩龙城城主一行头疼不已。

城主和那黑衣青年皆为灵尊，倒不畏惧，可灵尊以下那群随行之人，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不少命丧尸鬼爪下。

但黑衣青年不愧是已经入灵尊有些时日的高手，虽然忍受损伤大半，一柄细剑耍得虎虎生风。

配合城主从沈氏学来的九寒决，也及时斩杀了这七八尸鬼。

但二人神色却无任何松懈。

三阴尸鬼阵，一现二变都已演化，如今尸鬼俱毁，马上便要迎来第三层——杀。

祈岁安看那黑衣青年一副极有经验，显然见过这三阴尸鬼阵的模样，唇角微勾。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个阵法天才，若是只会遵循前人套路，这天才便名不副实。

作为天才，当然得有自己的见解和……创新。

玉笛曲调又是一变，并非黑衣青年听过的第三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