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儿立刻便大声质问起郑文,“你阿母是南荒之人!你为何不早说!你要害死我们吗!”
郑文却比她还震惊,看着那妇人几乎把自己的眼睛瞪出来,“阿母您……不是东临赵氏嫡支长女吗?!”
那妇人把刀插进地下,看着郑文的目光温柔又冷漠。
“我倒忘了,生养你一场,却还未曾告知过你我真正的名姓,吾乃南荒岭州陈氏——陈兕。”
她呵呵笑了一声,属于蜕凡的威压展露无遗。
“至于那位赵氏女,东临县与汾阳县地处玉州南北两极,路途遥远,途中换个新娘,于我陈氏而言,并非难事。”
这背后要炼制万魂幡的元凶终于露面——南荒岭州陈氏,在天下世家谱第一册便能翻到的超级世家。
他们对于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有了实感。
世家谱共一百二十八册,玉州祈氏这种地头蛇,只能排在第八十六册中后的位置,汾阳郑氏更是在百册以后。
就如面前这光威压都能叫他们抬不起头的妇人陈兕,少说蜕凡境锻体期。
能在东荒任一世家作老祖的修为,却只是陈氏一枚安插多年的棋子。
郑文近日打击可谓一个接一个,已经有些崩溃,顾不上现在的事情,接连质问。
“那我对您而言算什么?阿父又算什么?这十几年合家和睦,难道都是假的吗!”
陈兕点了点金环大刀的背,又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呵,阖家和睦?文儿啊,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哪有一帆风顺,一点摩擦都没的?
二十年如一日的和睦太平,必定是有人咽下数不清的不满和委屈,才能维持这假象。
若非像汾阳郑氏这样合适的棋子实在难找。
我怕也没办法忍受你阿父的自大、蠢笨,以及对我这些年付出的理所应当。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家族,竟还想要一个另一个修士荒废修行,全心为他打理家事。
舍本逐末,这样的家风,还想供养出一位蜕凡,简直可笑至极。
你问我你们父子对我来说算什么?
若非你阿父实在有副好样貌,能叫我在这隐藏修为的憋闷日子里调剂一二。
且他在郑氏的位置,能方便用药物我压制郑氏族长修行速度,他必然活不到今日。
至于你,一颗未保存好的避子丹药,一时心软而已。”
说到这里,陈兕虽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话语里却带了几分复杂。
“方才你阿父为保你,当众将你除族,你该是要感动坏了吧?
可我生你养你,教养你长大,这么多年,你却将这些视作理所应当,从未对我表示过一丝感激。
你阿父就为你做了这么一件好事,你怕是能记挂一辈子。
更别说,哪怕我不想生你,我也不是没为你打算,我当初花了那么多心思送你去七绝宗,便是在保你。
你临行前,我反复诫过你,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陈兕叹了口气,似有些可惜。
“可你偏偏不听话,不仅回来了,还是来破坏我陈氏大计的。”
一番话说得郑文不知如何作答,只嗫喏道:“我不是……只是……”,声音不大,听不太清。
但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人在意了。
陈兕的视线直接落到他身后,突然道:“小郎君,你偷偷摸摸这么久,阵法可布好了?”
她说的是祈岁安。
从看到她开始,祈岁安便知不好,他不是郑文,没这么丰富的情绪。
他想的只有,如何从陈兕手上活下去。
趁着郑文与陈兕对峙之时,他便开始布阵了,天下修行之路千千万,没有一种比阵修更适合越级对战。
被陈兕点破,众人这才注意到,祈岁安已经在附近打下不少灵石,灵石灵气彼此相连,引动天机。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他竟然已经布下了六个连环阵。
他不是在跟着时风华学剑吗?
但诸人来不及疑惑,祈岁安见已经被发现,便毫不犹豫启动了阵法。
修为本就处于弱势,何不先下手为强。
本就因玉州白雾缭绕而显得虚无缥缈的院子霎时叫起了更浓厚的雾。
浓到让人看不清身前身后。
连环阵一,迷踪阵启。
*
两界山,骆穹一向要睡到中午的。
清晨时,原本混乱的梦境骤然清晰,不是春夏交替之际,他却又做了那个许愿池王八的梦。
只是这一次,才从供台上下来,便被等在这里的,那一对他见过许多次的黑白无常给叫住了。
”山君老爷!山君老爷!您可算来了!”二人格外激动,立马跪下。
“还请山君老爷助我玉州城隍司一臂之力,不知哪里来的恶修,驭使阴物耄耋,袭击城隍司。
城隍老爷与他们缠斗数日,已经支撑不住了,特使我们前来请您相助!”
不是,这梦怎么还加剧情了?
但眼前二人并未给他反应机会,拉着他就走。
骆穹直接在心里尖锐爆鸣,谁让你们碰我的!
他能接受的肢体接触,只有自己的拳头落在别人身上。
几息后,骆穹匆忙抽回胳膊的时候,黑白无常缩地成寸,已经到了目的地,一处幽暗的洞穴里。
骆穹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非常吵,哭闹、争吵、怒骂、抱怨喋喋不休。
但他其实看不见什么人。
只有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高个女子与几只小毛球缠斗。
双方都没说话。
真是奇怪。
这应该就是黑白无常口中的玉州城隍和耄耋了吧?
骆穹看着那几个眼熟的小毛球,猩红的独眼露出凶狠,四根细长的肢体带着成勾的爪子,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玉州城隍。
真是不听话,它们的母亲举族而来,就为了带它们回家,它们却在这里打架欺负人。
骆穹几步上前,一把把玉州城隍推出这个洞穴,只留下他和这几个小毛球,不,小耄耋。
它们见攻击的目标被推走,还想再追,骆穹手如幻影,快速把它们全薅了回来。
然后一只给了一巴掌,看它们体型不大,只有小腿高,骆穹还不敢太用力,给个教训而已,不是想把它们打死。
可就是这几巴掌下去,几个小毛球都瞬间停下了,无形的束缚随着骆穹的巴掌破碎。
猩红的独眼霎时变得清澈起来。
清醒后,几只立刻聚在一起,环绕四周,全是陌生的眼神,恐惧随之爬进眼眶。
而后它们也加入了骆穹一直能听到的那些怪异哭嚎里,只是音调更高,格外突出。
骆穹捂住一只耳朵,走到抱团的几只小毛球面前,用了自己这辈子少有的温柔的语气。
“别哭啦,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的母亲。”
明明现实中混过去了大毛球寻子的请求,做个梦居然做到它们面前了。
但,来都来了。
他也不想白跑一趟。
几只小耄耋看着凑近的骆穹,原本被放大的不安却在闻到骆穹手掌心传来的一股熟悉气味时,被安抚了。
那是母亲的气味,虽然现在已经很淡了,但眼前这个人族,一定见过母亲。
天真的小耄耋就这么跟着骆穹走了,至于去哪里,骆穹其实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带他们离开这个古怪阴森,一点不适合幼崽生存的洞穴。
在外面转转,或许就碰到它们的母亲也不一定。
*
骆穹走后,玉州城隍和带骆穹过来的黑白无常才露面。
这洞穴正式万魂幡炼制之地,骆穹以为的黑白无常并不是冥府那两位本尊,只是玉州城隍司里普通的阴差,并不敢进这里。
玉州城隍被骆穹推出来以后,二人便已经交代完前因后果。
都知道山君的习惯,之前拉他过来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冒险一试。
人带过来了,甚至没多在意他们的冒犯,山君大度,他们自然要识趣,不能继续惹山君不快。
等骆穹带人走了,几人才从假山后钻出来,少年模样的白无常拍了拍胸口。
“城隍老爷,山君老爷带走了耄耋,那如今这万魂幡,便不足为惧了吧?”
玉州城隍摇了摇头,“对付我要用耄耋,只是因为陈氏不愿沾因果,要借郑氏的手,若他们狗急跳墙,派出入道境的修士来,我们依旧在劫难逃。”
中年妇人模样的黑无常看了眼那洞穴,“城隍老爷,我们现在真不能向冥府求援吗?”
“不行,冥府之门三月一开,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今离下次开门还有月余,在这之前,我亦无法联系冥府。”
玉州城隍叹了口气,“我们先躲去沂州吧,那边有好歹姮姑娘娘在,哪怕她不插手人间之事,在她的地盘,陈氏也得忌惮三分。”
白无常并不愿意这么窝囊,指了指骆穹离开的方向,“这万魂幡,我们不能请山君直接破了吗?”
不等玉州城隍开口,黑无常先拍了他脑袋一下,“混说什么!山君若愿意破幡,方才在这洞里直接破了就是,哪里会要你在这里多生心思。”
玉州城隍虽被黑无常抢了话,却也没发作,反而颇为认可。
“我叫你们向山君求援,实在是命在旦夕,不得不为,若要深交……”,她摇了摇头,……那是绝对不行的。”
玉州城隍指了指天,声音放低了一些。
“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来日,我今日便与你们透个底。
这位山君的本事你们见过了,不说别的,单这梦游九幽的本事,凡人修士哪怕修为到了人之极的合道期也是做不到的。
他的身份,复杂的很,我亦只是在冥府道听途说,不太明晰,但有一点我却能肯定。
与他牵涉过深,哪天魂飞魄散了你们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