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语被另一个老头塞了一杯茶,“老李,喝茶!喝茶!”
像是被塞到嘴里的茶烫清醒了,老李舔了舔嘴唇,闭上了嘴,低头沉默地喝起了茶。
陶苗苗等了片刻,再未有只言片语传来,她瞥了一眼沉默的两个老头,有些遗憾地起身离开。
照这两个老头所言,此处不是元林国,而是属于朔北国。
但此处应当是和别国的交界处,所以才会有划给别国的可能。
不知这个别国是不是元林国?若是元林国,听他两的意思,不过是一山之隔。
陶苗苗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她记得,陶家庄就在青牛镇的东南面。
那么,陶家庄的东南面又会是什么呢?
她甚至生出几分希冀:若是翻过她常年混迹的那座山,是否,就会有她所期待的奇迹?
不过,分属两个国家,不知元林国和朔北国的关系如何。
在她心中,这里大概就是古代的某个平行时空,这两个国家大概就类似于河南和河北或者湖南和湖北,都是一伙儿的。
但是,她觉得是一伙儿的没用,要是现今这两个国家关系紧张,别说是去辰洲参加科举出人头地,就连去元林国这事都会千难万阻。
陶苗苗拧着小眉头,获取的消息还是太少了,她回望了一眼茶摊和客栈,坐着的多是当地的普通百姓,只偶尔有气质不同的几个读书人。
且先在这儿探听一段时日,若实在不行,就只能想办法去更高一级的行政区划了。
大概是县?
不过,今日在路上听了这些百姓的闲谈,知道了此处是朔北国,陶苗苗有了探听的由头,自然得好好利用一番。
晚食时分,赵郎君照例来陪陶杏儿用膳。只是镇子上的殷实人家,赵家虽买了几个奴仆,却并没有严格遵守七岁不同席的规矩。
桌上多了个黑瘦的丫头,赵郎君照常进食。
赵郎君神色看着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陶杏儿今日的情况。
待他例行公事般问完,桌上陷入一片沉寂,陶苗苗正愁如何引出话题。
不想,寡言又冷淡的赵郎君主动问起了她,“小姨在此处可还便宜?”
陶苗苗眼睛一亮,赵家这对母子她要越看越顺眼了!
“多谢姐夫挂怀,顺利的。”
“那便好,若有不适告诉母亲或是你大姐。”
陶苗苗点了点小脑袋,在话题彻底沉寂下去之前主动说了今日的见闻,最后一派天真地看向赵郎君。
“姐夫,不知那两位老爷爷指的北边和东南边都是什么?他两后头说咱青牛镇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赵郎君看了她一眼,见到她懵懂又好奇的眼神,终是给她解了惑。
“北边指的是北方民族,游牧为生,擅骑射。东南边则指的是元林国。”
真是元林国。陶苗苗心头一喜。
“至于…那两人后头说的那几句话,大概是咱们青牛镇曾和元林国的一些渊源,往后尽量别在人前提起。”
陶苗苗心头一紧,看来须发皆白的老头能说的尺度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她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重新埋头进碗里,只给大姐和大姐夫留下了青黑的后脑勺。
再多的,只能后面慢慢探听了。
第二日,陶苗苗对赵夫人说,孕妇的身子金贵,得学习两月,每日一学习一个多时辰,才能替大姐缓解孕晚期的不适。
赵夫人有些为难,这时间远超她的预期,怕是会对陶苗苗的声誉有影响。
陶苗苗仗着年纪小,好好歪缠了一番,才让赵夫人应了下来。
木女可不知陶苗苗还来了这么一遭,她见陶苗苗过来,利落地开始教陶苗苗手法,第一个便是腿部的手法。
“妇人孕晚期腿部易水肿,适度推拿热敷,能大大缓解孕妇的不适。”
想到前世姐姐孕晚期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陶苗苗认真地听木女讲解起来。
这世界妇人生子风险重重,大姐又对她关怀备至,她虽说是为了探听消息而来,却也要站好大姐身边的岗。
一个时辰结束,陶苗苗揣着满脑子的孕妇按摩手法,再次走在了青牛镇的主街上。
今天没找路耽误时间,看看日头,离晚食还有挺长时间。
陶苗苗抬步入了云来客栈,她肉痛地掏了三文钱,换来了一杯粗茶一个位置。
看着手里剩下的唯一一枚铜板,陶苗苗有些发愁,赵夫人的月钱不知何时发放,总不能再让大姐接济她吧。
后面要远行也得花钱,看来,还得想个挣钱的法子。
云来客栈取客似云来之意,大堂里却没坐几个人。
陶苗苗竖着耳朵埋头喝茶,期望探听到更多消息。
可惜,听了一耳朵镇子上没用的八卦,有用的消息一个没有。
不知,昨日那两人还在不在。正这般想着,就见昨日那两人慢慢吞吞地下了楼梯。
他们还在!
陶苗苗竖着耳朵听,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她一句都听不懂。
待这两人走出客栈,却没出现昨日那样的话唠老头,给她点有用的消息。
陶苗苗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失望而归。
她摸了摸手里最后一个铜板。看来,昨日那样的好运气不是每天都有,她还是得先摸清楚镇上的情况,另想法子。
转眼,已是半旬过去,陶苗苗这些日子并未探听得特别有用的消息,只是对镇子多了许多了解。
这日,陶苗苗正照常与木女学习手法,破旧的木门突然被砰砰砰地敲响。
“救命!木女!曾婆那边出了点情况,快来救人!”
陶苗苗从未见木女如此利落过,她跑进屋里,转眼背了个药箱出来,几步便奔出了门外。
被留在原地的陶苗苗关紧院门,追上了木女远去的背影。
陶苗苗脚程快,没多会儿便追上了木女,她伸手接过木女背上的药箱,“人命关天,这样快些。”
木女未再多言,三人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进了一个农家小院。
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的一个院子,除了院子中央泼的许多血水。
陶苗苗一凛,这出血量,难怪要喊救命。
木女一把拿过药箱,叮嘱陶苗苗不可乱跑,转身进了产房。
女人的呼喊声隔着门也清晰可闻,陶苗苗看着院子里的血水有些害怕。
她走到了屋檐下蹲着,这家人一片忙乱,也没人注意她。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产房里才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仿佛划破黑暗的号角,整个院子都活泛起来。
曾婆和木女过了一会儿才出产房,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的模样。
见到走上前来的陶苗苗,木女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糟糕!你大姐要担心了!”连赏钱都来不及拿,木女扯过陶苗苗的手,便把她往主街上带。
“木女,你别急,我使了一个铜板让小乞儿给赵宅递信了。”
木女停下,喘着粗气,“那你怎么不直接回家?”还以为她是找不着路,既然能让人递信,自然能让人带路。
陶苗苗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知怎的,就想待在那儿,等个结果。”
顿了顿,她又问,“那户人家,还好吗?”
木女没想到她会问,愣了一下才回答,“好着呢。不过,你别对这事有什么想法,这不是你能做的。”
陶苗苗不意木女竟如此敏锐。
在等她的过程中,她确实产生了当医女的想法。
能挣钱,不用嫁人,能长留镇子上,说不定还能去更大的地方。
而且,她见过木女翻看医书,若是做了医女,她想学字便顺理成章了。
至于身份低下……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想过了,这里是朔北国,若是元林国不要她也只会是这个原因。
若是元林国连朔北国的女子都能要,她做过医女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不能?”陶苗苗平静地反问木女。
木女垂下了头,月色下拉长了她们并肩的影子,“医女是下等人,没有人愿意与医女为伍。”
黑瘦的丫头咧出了一口白牙,“是吗?可是,我看她们需要你得很。”
木女还是没有松口,“你再想想吧。”她看向了小丫头的眼睛。
“医女,是连喜蛋都收不到的人,你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木女的话里有劝诫也有警告,“小丫头,咱们这儿的医女是要在官府登记造册的。
一旦做了医女,这辈子便脱不掉这个身份,走到哪儿都低人一等。
你因你姐姐的缘故学点手法是一片赤诚之心,切勿走偏误了自己。”
竟还要登记造册?陶苗苗有些不解。
“咱们陶家庄有个赤脚大夫,常年行医,好似也没听说他登记造册过…”
木女的眼神幽深,月色下看着有些忧郁和哀伤,“因为他们是男子,男子生来便要在外行走,挣钱养家。
可是,女子,你来镇上也有段时日了,你见过哪个未婚女子独自在外谋生?”
陶苗苗回忆了一番来了镇上后的见闻,少有女子在外挣钱,即使有也是零星几个已婚女子与丈夫一起做点小生意。
“说来,给医女登记造册起初是出于好意。
医女常去别家行走,在官府名册上,进了别人宅院,一般人家也不敢造次。
病人请医女时也能有个标准,获得了官府认证的医女都是有本事的。
可惜,时日一长,因着医女常在别人家宅院进出,又多与女子不可言说之症或是生产这类血光之事接触,渐渐便有了不洁不详之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木女的眸中似有水光闪过。
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让陶苗苗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总之,这并不是一条多么好的路,你切勿鲁莽冲动。”
陶苗苗听得拳头早就硬了,不就是妇科医生吗?得到官府认可的,应该就是现代社会三甲医院的医生了。
在现代,那可都是走到哪里都被人推崇的角色。妇科圣手更是一号难求。
到这里,为妇人诊治,迎接新生命,反而还不洁不祥了!
兢兢业业精进技术,获得了官府认可,能治病,能救人,最后还被世人嫌弃,这也太扯了!
陶苗苗正打算出言反驳,却听木女继续说道,“而且,我听你说你家很是贫穷,你姐姐嫁进赵家不容易,若是有了一个做医女的妹妹……”
木女幽幽地看着陶苗苗,“你大姐待你不错,你也切莫过于任性。”
若是木女说其他的大道理,陶苗苗能给她辩一箩筐,可是,她说大姐,陶苗苗的嗓子眼突然就哽住了。
月色寂寥,陶苗苗暗叹一口气。
即使在她心中医女就是三甲医院的妇科医生,可她,终归不是生活在之前那个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