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除夕前的杭州,街头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冷冽的风裹着腊梅的暗香,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疼。秦书裹紧了米白色的羽绒服,扶着脚步虚浮的乔尤走出“金茂君悦”的宴会厅时,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年会刚散场,衣香鬓影的喧闹还残留在空气里,混杂着乔尤身上浓重的红酒味,让秦书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慢点走,踩稳了。”秦书用力托着乔尤的胳膊,对方的体重几乎压了一半在她身上。乔尤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秦书……再陪我喝一杯……”乔尤含糊地嘟囔着,伸手想去抓路过侍者托盘里的香槟,被秦书及时按住了手。
“别喝了,我送你回家。”秦书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年会进行到后半段,乔尤就彻底放开了喝。一开始只是和设计部的同事碰杯,后来不知怎么就端着酒杯坐到了角落,秦书注意到她时,面前已经空了好几个酒杯。她走过去想劝,就听见乔尤对着空气吐槽:“你说她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跟大学同学吃个饭,每隔半小时就发消息问在哪儿,还非要我拍视频……”
秦书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谁。秦书在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白澄也是关心你,女孩子心思细,怕你喝酒误事,也怕你遇到什么麻烦。”
“关心?”乔尤猛地抬起头,红酒让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带着几分尖锐,“这叫控制欲!我上周跟你去看建材市场,她能打三个电话查岗,问我为什么跟你待那么久,还说‘秦书是销售,会不会让你帮她跑业绩’,你说可笑不可笑?”乔尤说着,抓起桌上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喝的太急,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都逼了出来。
秦书拍着她的背顺气,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她确实记得上周那件事,当时乔尤挂了电话后脸色就很差,只说是工作上的事,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白澄可能就是随口问问,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秦书试图辩解,话一出口却觉得有些无力——她见过白澄看乔尤的眼神,那里面满是占有欲的温柔,只是从前她以为那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乔尤却突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秦书。宴会厅的水晶灯在她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秦书的脸颊,动作带着酒后的莽撞和迟疑。“秦书,”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红酒的醇厚质感,“要是你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秦书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得身后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周围有人看过来,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你喝多了,胡话连篇。”乔尤却没再说话,只是重新端起酒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之后的时间,秦书再没敢靠近乔尤。直到年会结束,她看着乔尤被同事架着往外走,脚步都站不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快步追上去:“我送她回家吧,我知道她家地址。”同事们正愁没人接手,连忙把乔尤交还给她,嘴里还念叨着“乔主管今天喝太猛了,估计是年底压力太大”。
打了车到乔尤和白澄住的小区楼下,秦书费力地把乔尤扶下车。小区里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见电视里春晚彩排的声音。乔尤抬头看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任凭秦书怎么拉都不肯往前走。“我不上去,”她用力甩开秦书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上去她又要跟我吵架,问我喝了多少酒,跟谁喝的,有没有乱说话……我太累了。”
“那也不能在这儿站着啊,天这么冷。”秦书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朵,心里软了下来。乔尤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平日里那个在工地上跟客户据理力争的女强人,此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秦书犹豫了几秒,指了指小区对面:“那边有个24小时便利店,我们去买杯热饮暖暖身子,等你清醒点再上去好不好?”
乔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秦书过马路。便利店的暖黄色灯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收银台后的店员正打着哈欠,看见她们进来,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玩手机。秦书刚想拉着乔尤去买热奶茶,乔尤却径直走向冰柜,拿出两罐冰镇啤酒,“啪”地放在收银台上。
“乔尤,你不能再喝了。”秦书想去抢,却被乔尤躲开了。她付了钱,抓着两罐啤酒就往外走,秦书只好无奈地跟上去。便利店门口有几张塑料长椅,乔尤一屁股坐下去,拉开啤酒罐的拉环,泡沫“滋滋”地冒出来,溅到了她的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你喝热的吧,这个太凉了。”秦书从包里拿出保温杯,里面是她出门前泡的姜茶。乔尤却摇头,举着啤酒罐递到她面前:“陪我喝一口,就一口。”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秦书的心又软了,接过啤酒罐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你知道吗?这个月我瘦了五斤。”乔尤喝了一大口啤酒,语气带着疲惫,“那个医疗展厅的项目,客户改了十二遍方案,昨天凌晨三点我还在工地上盯进度,冻得手脚发麻。白澄给我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在加班,她就生气了。”
秦书握着啤酒罐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乔尤这个月有多累,好几次凌晨收到乔尤的消息,问她“客户要的设备参数是不是这个”,朋友圈里全是凌晨的工地照片。“她可能是觉得你忙,不想打扰你。”秦书低声说。乔尤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打扰?我们在一起四年,早就没什么‘打扰’可言了。每天回家就是‘吃饭了吗’‘今天累不累’,然后她画她的插画,我改我的方案。”她顿了顿,看向秦书,眼神里带着秦书从未见过的脆弱,“秦书,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温水煮青蛙,明明知道不对劲,却又动不起来,可我才二十八岁啊,我不想我的生活就这么一眼望到头。”
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秦书没有说话,她想起自己和乔尤的四年——一起在山顶看日出,一起在工地吃泡面,一起为了一个项目熬夜改方案,乔尤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生病时送药,会在她业绩垫底时拉她一把。这些细节,比白澄那句轻飘飘的“今天累不累”,更让她觉得温暖。
“我跟她在一起,从来不敢说累。”乔尤的声音越来越低,啤酒罐在她手里被捏得变形,“上次我在工地摔了一跤,膝盖肿得跟馒头似的,回家骗她说被蚊子咬了,她居然信了。可我跟你说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拉着我去药店买碘伏,还骂我‘不爱惜自己’。”她突然倾身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她的红酒味,秦书的姜茶味,混杂在一起,格外暧昧。
秦书的心跳瞬间失控,她想往后退,却被乔尤伸手按住了肩膀。乔尤的眼神很亮,像山顶的星星,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秦书,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有女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真的喜欢你。”
“你喝多了,乔尤。”秦书猛地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是朋友,你只是一时糊涂。”
“我没糊涂!”乔尤用力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很烫,带着啤酒的凉意,“我清醒得很!从三年前你在工地帮我跟工头吵架开始,从你陪我在山顶看日出开始,从你帮我照顾白澄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打架,告诉自己不能对不起白澄,不能对不起你,可我控制不住!”
秦书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庆功宴上乔尤拉着她的手说“这奖有你的功劳”,想起她生病时乔尤削山药削破的手,想起演唱会时乔尤递过来的纸巾。那些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口发疼。她想推开乔尤,说“我们不能这样”,可刚抬起手,就被乔尤用力抱进了怀里。
乔尤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雪松香气——那是白澄常用的香水味,此刻却让秦书格外心慌。乔尤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滑下去,打湿了她的羽绒服领口。“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乔尤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对不起白澄,也对不起你,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太累了,秦书,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秦书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乔尤的背上。她能感觉到乔尤的身体在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四年的陪伴,那些互相扶持的日夜,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已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她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可当乔尤的眼泪打湿她的肩膀时,所有的理智都在瞬间崩塌。
“别哭了。”秦书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乔尤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然后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啤酒的凉意和红酒的醇厚交织在一起,秦书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温热的触感。她没有推开,反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乔尤才松开她。两人坐在长椅上,沉默地喝着啤酒,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去我家吧。”秦书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乔尤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秦书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把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肯定要跟白澄吵架。我家也不远,你先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乔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秦书身后。秦书打了车,不多时便载着两个沉默的人到了目的地。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她们的脚步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照亮了墙壁。打开门的瞬间,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乔尤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秦书的家很小,客厅的书架上摆着几本设计画册,那是乔尤送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杯,是去年生日乔尤和白澄一起送的。
“你先坐,我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秦书转身走进卧室,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腔。她打开衣柜,翻出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和一条运动裤。等她拿着衣服出来时,看见乔尤正站在书架前,看着她们在山顶拍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笑得格外灿烂,身后是漫天的银河。
“那时候真好啊。”乔尤轻声说,转身看着秦书,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秦书把衣服递给她,别过脸:“浴室在那边,你先洗个澡,暖暖身子。”乔尤接过衣服,走进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水流声。秦书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茶几上的保温杯,心里满是慌乱和愧疚。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乔尤洗完澡出来时,秦书已经把卧室收拾好了。“你睡卧室,我睡沙发。”秦书说着,就要去拿沙发上的毯子。乔尤却拉住了她的手:“一起睡吧。”秦书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刚想拒绝,就被乔尤拉进了卧室。卧室的灯光很暗,乔尤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秦书,我不是一时冲动。”
那天晚上,她们发生了关系。秦书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乔尤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听见她轻声说“对不起,也谢谢你”。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乔尤的怀里,不去想白澄,不去想道德,只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她知道这是深渊,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秦书是被厨房传来的声音吵醒的。她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乔尤穿着她的灰色卫衣,系着围裙,正在煎鸡蛋。乔尤回头看见她,笑了笑:“醒了?快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
秦书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一想到昨晚的事,脸颊还是会发烫。走出卫生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煎得金黄的鸡蛋,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她爱吃的豆沙包。乔尤坐在餐桌旁,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紧张和期待。
“尝尝这个豆沙包,是你楼下那家店的,我早上排队买的。”乔尤把豆沙包推到她面前。秦书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舌尖散开,却让她心里泛起苦涩。她放下筷子,看着乔尤:“昨天的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乔尤打断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们先偷偷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处理好和白澄的关系,给我一点时间。”她的眼神很真诚,带着恳求,“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四年了,秦书,你早就刻在我心里了。”
秦书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四年里的点点滴滴:暴雨夜的温酒,山顶的日出,庆功宴上的拥抱,生病时的照顾。那些温暖的瞬间,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她知道这是错的,是会伤害到白澄的,可当乔尤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时,她还是点了点头。真诚的人一旦动了情,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受伤,却还是控制不住。
乔尤激动地抱住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秦书,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秦书靠在她的怀里,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不安。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们三个人的生活,都将彻底改变。
乔尤走的时候,秦书送她到楼下。乔尤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别担心,我会经常找机会见你,手机24小时为你开机。”秦书看着乔尤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没多久,手机就响了,是乔尤发来的微信:“安全到家了,别担心,我会好好对你,等我的好消息。”秦书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回了个“好”字。
而此刻的乔尤,刚走进家门,就看见白澄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你回来啦?”白澄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丝毫没有怀疑,“昨晚打电话给你没人接,以为你年后喝多了在酒店睡着了,特意给你熬了小米粥,养胃。”
乔尤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是啊,昨天大家都喝多了,领导就在酒店开了几间房,我们几个同事就在酒店睡了。”她走过去,接过白澄手里的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却让她觉得格外难受。
白澄坐在她身边,拿出一个速写本:“你看,我昨天画的插画,这个系列编辑催了我好久,我画到今天凌晨才结束,你觉得怎么样?”乔尤看着速写本上色彩明快的插画,看着白澄眼里期待的光芒,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来。她避开白澄的目光,含糊地说:“很好看,肯定很受大家喜欢。”
白澄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等我这本插画今年的目标达成,你的项目结束,我们去云南旅游好不好?我看了攻略,那边的风景特别好看,很适合画插画。”乔尤点点头,心里却一片混乱。她看着白澄温柔的侧脸,想起昨晚在秦书家的温存,想起自己许下的承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可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