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王子与野兽王子 第1章 青蛙与废邸

泥泞，冰冷的泥泞，像是世间所有希望腐烂后的产物，紧紧包裹着莱恩的每一寸皮肤。

他奋力向前跳跃，每一次落地都溅起污浊的水花和几片枯萎的落叶。

他那身曾经或许光鲜的绿色外皮，此刻沾满了泥点和水藻，显得狼狈不堪。

“快了，就快到了……”他喘息着，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青蛙特有的、湿漉漉的咕哝感，“那该死的城堡……最好别像传闻里那么欢迎客人。”

身后，喧嚣的人声和火把晃动的光芒穿透了暮色与浓雾，如同猎犬的鼻息，紧追不舍。

“在那边！那只滑不溜秋的癞蛤蟆！”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国王有令，抓住这只自称王子的妖物，重重有赏！”

“自称王子？”莱恩猛地向前一窜，躲过一根飞来的、意图把他按在地上的套索，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屈辱和荒谬的怒火，“我本来就是！虽然……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现在没人听他辩解，也没人在乎真相。

他们只看到一个会说话的、可能和某个失落王国血脉沾点边的青蛙，而抓住他，就意味着黄金、土地，或者仅仅是酒馆里吹嘘一个月的资本。

真爱之吻？哈，那早已是骗不了小孩的童话了。

现在的世界，只认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能攥在手里的权力。

前方，迷雾深处，一片庞大、扭曲的黑色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座城堡，或者说，是城堡腐朽的残骸。塔楼倾斜，仿佛随时会栽倒下来，城墙布满裂缝，蔓生着比莱恩年纪还大的深色藤蔓。

窗户大多空洞，像是一只只失明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遗忘本身的气味。

“食人兽的巢穴……哼，总好过后面那些‘文明人’的镀金牢笼。”莱恩咬了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城堡外围一道坍塌的围墙缺口跳去。

他敏捷地钻过缺口，落入一个荒芜到令人心寒的内庭。杂草长得比他还高，破碎的雕像半埋在土里，脸上凝固着诡异的微笑。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追兵的喧嚣在闯入这片领域后，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减弱了。

莱恩不敢停留，凭借着一种在逆境中磨练出的本能，朝着主堡那扇半掩着的、巨大而腐朽的木门冲去。门扉虚掩，留下一条足以让他通过的缝隙，仿佛是一张正在打哈欠的、不祥的巨口。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破洞射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块光斑。

空气凝滞，灰尘的味道直冲鼻孔，还混合着陈年的霉味和……某种大型生物栖息后留下的、微弱的腥膻气息。

莱恩的心脏怦怦直跳，不仅仅是因为逃亡的疲惫。他稳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隔绝在了城堡之外，他们只是在围墙外叫嚣着，火光晃动，却没人敢真正踏足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暂时安全了。

他长出一口气，随即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他环顾四周，借着微光，能隐约看到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四周散落着覆盖厚厚灰尘的家具轮廓，墙壁上挂着一些早已褪色、画面阴森的挂毯。

“好吧，‘家’sweet‘家’。”莱恩拖着疲惫的身子，跳到附近一个翻倒的木桶上，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至少维持一点可怜的体面。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空荡、黑暗的大厅，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和讥诮的语调高声说道：

“嘿！有人吗？管家？仆从？或者……这里的主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产生阵阵微弱的回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一个远道而来的、身份高贵的客人，连杯像样的、哪怕是发霉的麦酒都得不到招待吗？”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等了一会儿，撇了撇嘴。“看来不是个热情好客的主儿。也罢，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小心翼翼地跳下木桶，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开始在大厅里缓慢移动，那双凸出的、能够适应极暗光线的眼睛仔细地扫视着周围。

他看到墙壁上深刻的爪痕，看到地上偶尔出现的、巨大而模糊的脚印，看到一些家具上覆盖的灰尘被某种东西蹭掉的痕迹。

“体型庞大……爪子锋利……习惯在黑暗中活动……”莱恩在心里默默评估，“嗯，传闻似乎有那么点依据。希望它挑食，对青蛙肉不感兴趣。”

他来到大厅中央一张巨大的长餐桌旁，桌面积满了灰尘，厚得可以在上面画画。

莱恩伸出蹼状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

“卫生状况堪忧啊。”他评论道，语气活像个微服私访、吹毛求疵的贵族，“这地方需要至少一百个仆人，工作一个月，才能勉强恢复到能住人的标准。”

就在这时，他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滚动的声音。

莱恩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一片被阴影彻底笼罩的、通往二楼的回廊。

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老鼠，或者是松动的石块。他告诉自己，但内心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级别。

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这城堡里，有东西在看着他。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话，既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试探那个看不见的主人。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朝着回廊的方向说道，“别害羞嘛。我可不是那些举着火把、吵吵嚷嚷的野蛮人。我是个……呃，谈判专家。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了。

莱恩有些恼火了。他讨厌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尤其是在他自认为已经放下身段之后，尽管这身段目前离地不到一尺。

“听着！”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叫莱恩！如你所见，是位王子——虽然目前形态有点……小小的瑕疵。我被一些不太友善的人追赶，需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我看你这地方够大，够空，多我一个也不多，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希望能得到哪怕一丝反馈。

“我可以付房租！”他补充道，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有说服力，“或者……提供一些服务？比如，我可以帮你赶走那些讨厌的虫子？我的舌头还挺灵活的。”他示范性地弹出舌头，精准地粘住了不远处一只正在结网的倒霉蜘蛛，迅速卷回嘴里。

“呸呸呸……味道真不怎么样。”他抱怨着，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回廊的阴影。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字词，更像是一阵低沉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嗡鸣，带着某种古老而粗糙的质感，仿佛巨石摩擦。

“离……开……”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定位，但其中蕴含的威胁意味却是实实在在的。

莱恩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眼睛一亮。肯开口就好，就怕是个哑巴或者纯粹的野兽。

“离开？”他夸张地摊开双手（或者说，他的前肢），“外面有一群想把我变成标本或者摇钱树的暴徒！你让我离开？这就是你的仁慈吗，城堡的主人？”

“这……里……不……欢……迎……外……来……者……”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滞涩感。

“看得出来。”莱恩环顾四周，语气讽刺，“从这热情的装饰和温馨的氛围就感觉到了。但凡事总有例外，对吧？你看，我和你一样，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们或许能找到点共同语言。”

他试图向前跳一步，以示友好。

“轰！”

一块巨大的、原本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装饰性石块，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前方不到一尺的地方，碎片四溅，地面都为之震动。

警告。非常明确的警告。

莱恩吓得往后猛跳了三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瞪着那块巨大的碎石，又惊又怒。

“好吧！好吧！谈话结束！”他朝着黑暗吼道，“看来你更喜欢用行动说话！但我告诉你，我莱恩也不是被吓大的！我经历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情！比如被一个声称有真爱之吻的公主连续亲了半个月，差点死于口水过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观察着周围的退路。大厅虽然空旷，但家具的残骸和倒塌的柱子可以提供一些掩护。他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跳跃路线，以及如何利用自己小巧的身形与那个看不见的巨物周旋。

“我……说……了……”那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烦躁，“离……开……”

“我也说了，不可能！”莱恩针锋相对，同时敏捷地跳到一根石柱后面，“外面是立刻完蛋，里面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这笔账我算得清！”

就在这时，城堡外传来了更大的喧嚣声。那些追兵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或者是被赏金冲昏了头脑，开始尝试进入围墙。

“他进去了！那只青蛙钻进怪兽的城堡了！”

“我们不能让他跑了！一起上！”

“为了金币！”

火把的光芒开始在大门的缝隙间晃动。

莱恩心里一沉。前有未知的恐怖，后有贪婪的追兵。真是绝妙的处境。

那个低沉的声音也沉默了，似乎在评估门外的新情况。莱恩能感觉到，黑暗中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大门的方向。

机会！

莱恩深吸一口气，用他所能发出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最诚恳的语调，朝着回廊的阴影说道：

“听着！不管你是谁！我们现在有个共同的问题！”他指向大门的方向，“外面那些家伙，他们可不像我这么……讲道理。他们闯进来，可不会只是找个地方歇脚。他们会掠夺，会破坏！你确定要独自面对他们所有人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中的意味渗透进这片黑暗。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他快速地说道，“你让我留下，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我擅长……沟通。”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介于真诚和狡黠之间的笑容，“怎么样？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尤其是当你家门口已经有一群敌人的时候。”

大厅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门外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和莱恩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他在等待。赌这个城堡的主人，这个声音粗粝、力量恐怖的“野兽”，能够权衡利弊，并且……或许也和他一样，感到一丝孤独。

几秒钟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说动了的犹豫。

“……你……打算……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