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唯一的光亮在尽头,正是家的方向。那盏光不很亮,投下澄黄的圆形,远不能够着转角。
汹涌的喘息,灼人的热气,交叠的身影被黑夜悉数笼罩。
“别动。”
怀里的人没再动作,或者说凌南被拉进来的那一刻就放弃了挣扎。他也被吓到了,但只有一瞬。
他又见到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黑暗里也很亮,像倒悬的海,眸光转动时都是席卷而来的雪浪。慌乱的神情映落在里面的一瞬间,心跳先一步认出了来人。
后背紧挨着胸膛,两颗心脏隔着皮肉同频跳动,又似杂乱无章,无声地搅花了视线。回旋的呼吸擦过后颈,激起他想逃跑的冲动。
但那人似乎是无意的,又垂头抵住了凌南的肩。深吸呼出的气息,像倦极了躺回家的舒服。
“小南。”声音闷闷的。
凌南嗯了声,想转身,想看看他的黑眼圈,会不会比声音还要疲倦。但他稍动了下又被抱得很紧,只好仍由路北靠在他身上。
这样的姿势对脖颈不太友好,因为身量不一,抱着人的同时还想埋头在肩,久了脖子很酸。
果不其然,路北没多久就慢慢抬头。
他撩掌抵住凌南的下颚,垂眸的同时迫使凌南后仰,于是目光交汇,近到能细数他的眉睫。
眼眶红红的,却不是哭过的痕迹。凌南看到他眼睑处的乌青,发型也些许凌乱,不知受了几班车程的颠簸。
他望进路北的眼睛,见到翻涌的浪打碎月光,斑驳了自己的映影。
“生日快乐。”
抱住双肩的手恍若顿了一下,又重新抱紧。
路北眨了一下眼,突然觉得这一路的疲惫都不算什么。眉眼舒展,耳边静地只剩呼吸与叶翻的声响。
书页轻翻而过,叶声窗外起伏。
那只是个很平常的下午,周末的图书馆里人影散漫,北方已落雪,窗外的校园一片白茫。
摊开的书页上作者在自叙故乡,路北一时搁下笔,手指在玻璃窗上滑动,留下很清楚的痕迹。
青石巷。
一笔一划被寒冷逐渐模糊,耳机里音乐切换,没有舒缓的伴奏,第一道弦音清晰得像在身旁拨动。
路北一顿,而这首吉他演奏的纯音乐已经接近**。
静静地还能听清指尖轻叩声,背景太空太静,传来又有录音时消不去的嘈杂,就像自己待在房间里随手弹录的。
一首歌很快结束,响起由远及近的步声,最后是熟悉的声音。就好像凌南站在身边,转过头认真看了看他,开口说——
“生日快乐。”
非节假日的车站人影稀少,午时的行程到站,便有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一个匆忙的身影往里走,肩上跨着的包平扁,明显没装什么。
风划地鼻尖脸颊泛红,路北拿着票坐在候车厅,竖起的衣领翻翻卷卷,这才想起没拿围巾。
他把手塞进衣袋,摸到缠绕的耳机线,指尖动了动,绕在上面。呼呼的风声与广播里标准的播音腔共响。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坐的疲惫和不安分的睡眠让他在人流车过中迷迷糊糊,从四方喧嚣走入这一隅的寂静。
恍惚中,他又听见凌南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凌南见他慢慢露出笑。
唇齿打开,正要说话,却被很轻很细的一声叫唤打断。
“喵——”
两个人同时转头,又低头,那团毛茸茸恰时蹭在裤脚。
“嗯?”路北稍微来了点精神,松了一边手要弯身,但凌南动作更快。
“小宝。”
话未落,他不过微一俯身,灰白相间的毛团就跳上来,自己找好角度在臂弯躺好。
“喵——”
两人一猫很久没见,路北更是起了个名没养几个月就得走了。虽然这猫是别人送的,花色很普通,吃饭睡觉难伺候,甚至名字都不讨凌南喜欢。
但喂了一段时间发现,其实——也挺可爱的,名字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小宝?”路北侧开脸,轻笑一声。
“小宝,小宝。”他又低头凑过来,目光落在凌南的臂弯,柔软的卷发蹭在凌南侧脸。话语间携带的温度都在耳尖攀升,凌南背对着他,不知道他的视线游离到何处。
“宝宝。”
抱着猫的人猛地僵硬,罪魁祸首弯着眼,眉梢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两秒后……
“欸——”
路北咻地直起身,凌南这才松了手。
路北后退两步靠住墙,一手揉着发痛的脸颊,泄气说:“你竟然下得去手……”
凌南抱着猫转过身,眉眼淡淡:“这名不是你起的?”
路北幽怨地看了一眼猫,转而又神色恹恹看向凌南,一声不吭地揉脸。
“走了。”凌南抱着猫转身,路北轻车熟路要去卸他的包。
凌南却躲开了:“不用。”
路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还搭在书包肩带上。
“不要。”
路北收回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凌南就把猫放他怀里了。随后松下书包一边,迅速把手机翻出来。路北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凌南一边走,一边低头划手机屏幕。
没一会,泛光的屏幕被放到眼前。
路北微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是短信界面,最后一条赫然是自己脑子昏昏噩噩时胡诌的话。
他越过手机看向凌南,后者面无表情地说:“不是说在过节?”
路北笑着,按下凌南的手,把怀里的猫献宝似的抱住,抬正猫脑袋给凌南看。
凌南只看到小宝一脸无措,弱弱喵了一声。
“你干嘛。”
“你知道它说什么吗?”
凌南已经猜到他下一句了:“你好幼稚。”
路北又把小宝抱回怀里,低头开始跨物种交流:“你和他说对不起,他怎么还说你幼稚呢?”
小宝像被唬住,小小一个脑袋又转过来对着凌南喵喵喵地叫。
“你看它都同意我说的了……”
“它叫我救猫于水火。”
路北嗤地笑出来,开始正经解释说:“这是惊喜好吗?我要是提前说就不是惊喜了。”
“你确定不是惊吓?”
路北撞了下凌南的肩,反驳:“惊喜!”
年末的南方也冷地煞人,深夜的风简直能把人冻僵。凌南赶不及呛回去,就冷不防被夜风钻了空隙,忙缩了缩脖子。他余光一瞥,而路北脖颈处空空如也。
“你急到围巾也不带?”
他停下来皱着眉解围巾,却被按停了。
路北凑过来,肩挨着肩,不说话地拿起解了一圈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戴,简单整理后转过眼说:“好了。”
眼里却冒着些许得意:“不该夸我当初送围巾时织了这么长的吗?你当时还嫌奇怪呢。”
凌南凝望着他的眼,莫名想问他是不是故意选这么长就为了派上这种用处。藏在围巾的下半张脸抿了抿唇,几张几合,最后小声吐槽了句:“好傻。”
他补充说:“这样好傻。”
“我们挨近一点就不傻了,哪里傻了。”
路北走路从不走直线,两步路快把凌南挤到墙上成海报了,凌南忍无可忍,反撞回去:“再挤我,就拉围巾勒死……”
路北还来劲了,边挤边蹭,就差整个人靠过来:“这叫互相取暖……欸——不暖了不暖了——”
凌南闻言松开手,假装看不见路北在忿忿不平地揉脸。
——
离家就这一段路,屋子被夜沉沉盖上,客厅的小灯也发出昏昏欲睡的弱光。两个人轻手轻脚上楼梯,小宝被一只大手禁了言,直到拐过转角,房门咿呀两声打开又关上,两人一猫一齐松了口气。
“累死我了。”
路北外套鞋子都没脱直接倒在床,小宝趁机从衣服里冒出头,“咻”地跃到地面,钻过门缝跑出去。
凌南将围巾外套搭在椅子上:“你这么晚回来,阿姨知……”
“嗯?”路北鼻音很重。
凌南一回头,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几乎要睡死了。他闭了口,没再说话,脚步很轻地走到窗边的台灯前,刚想按开关,倏地想起什么——
不对,他们都还没刷牙。
他蹙眉又看了眼床,两条腿还在床外,床上已响起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算了。
台灯“啪嗒”地灭了。
不行,这真的不行。
凌南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终于得出了“不会浪费很长时间”的结论,过去拍了拍路北,一下没醒,又撩开了盖住眼睛的碎发,路北才稍稍有醒的痕迹。
他一脸被打扰美梦的迷茫,声音很哑:“怎么了?”
房间里没灯,黑乎乎的,好让凌南挣扎的神色不被发现。这时再说没事也没用了,他咬了咬牙,还是说:“洗漱。”
“啊?”路北愣了一秒,听懂后被气笑,捏住凌南抬在他额间的手,“好烦啊你。”
嘴上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借力起身,磨磨蹭蹭跟去卫生间刷牙了。
凌南担心刺眼灯都没开,谁知刷一半旁边没动静了,一转头,路北困地闭上了眼。吓得凌南一把托住他的头,赶忙自个解决完,又摆弄着路北把满口泡沫吐了漱口,最终半架半抱才回到房间。
这一觉直接睡到大中午,路北是实打实坐车累的,凌南是例行准点中午起床,连俞温言都知道没到十一点不能喊他起床吃饭。
他醒来时路北还在睡,衣服被子乱作一团,一手盖着眼,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以至于他刚坐起身,路北也醒了。
但还没睡够,嗓子也哑了,扯衣袖改为抓人,精准地握住了凌南撑在身侧的手腕。
“几点了。”
凌南还想说个大概的时间,床边的椅子上搁了路北的手机,正好被信息点亮屏幕。他便仔细瞧了下:“十一点。”
“你先睡。”他扯了下手腕,却挣不开。
“别走了。”
“等下就回来。”
“不行……”路北的声音随手上的力气愈小,凌南刚要收回手,突地响起电话的铃声。
椅子也跟着细微震动,路北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转身背过窗透来的光:“挂了。”
凌南看了眼,备注是“妈”。
他想路北可能太困懒得接电话,便倾身要去拿手机。估计是路北一声不吱就从江城跑回来,叔叔阿姨都不知道,报平安应付两句也是应该的。
但手腕又被握住,路北不耐烦地说:“挂了。”
“是阿姨。”
“不用接。”
凌南皱着眉看他,路北则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看不见神情。
椅子上的手机不厌其烦响了好几次,连着三个电话无人接听,空气凝滞了几秒钟,恍地又从房间另一个角落响起铃声。
凌南循声望去,正是自己的书包。
“我看看。”
“我说别接!”
“呯——”地一声,椅子被踹地滑过地板呲啦一阵,摇摆三秒砸倒下去。躺在上边的手机不免遭殃,啪地面门着地,也不知道碎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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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