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忆宁漠然地看着朝宝,“你想让我看什么?”。
朝宝呆住了,心说:你问我?来考察的是你啊大哥!
但这些话也只能腹诽,对金主还是要尊重的,“您不是来牧区看牲畜饲养情况的吗?”
秦忆宁沉吟了一会儿,“我有说过吗?”
朝宝嘴刚张开又闭上了,垂下眼眸暗自思忖: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没说过,这些只是自己臆测,但一个兽医学教授来牧区,除了看牲畜还能干什么?
想到这她下意识瞄了一眼秦忆宁,愕然发现他已经往回走了。
朝宝快步去追,撵上秦忆宁时脑子里刚刚理出的一点头绪已经像风筝一样飞走了,想抓却连根线都没剩。
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拿钱办事,金主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车子重新上路,很快又入无人之境,如同行驶在画卷里一般,倒不是说景色多美,朝宝生长于此早已习以为常,而是一直循环往复,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刚吃饱饭人本就懒懒的,车内又异常安静,朝宝控制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刚合上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后座。
秦忆宁双手抱臂,头微微低垂,双眼轻阖,似乎是睡着了。
朝宝松了一口气,使劲挤挤眼睛,又猛地睁大,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在她第三次睁大眼睛时,画卷里终于出现了点不同颜色,远处地平线上有个白点入镜,圆咕隆咚活像棉花糖,仔细一看竟是个会动的,随着距离靠近逐渐变大,也逐渐清晰...
是只羊!
***
秦忆宁本来只是闭目养神,但车子的颠簸似是有催眠功效,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进入了一种似真似幻的状态...
眼前是广阔的草原,身体似乎在骑马,一起一落地打着浪。
说似乎是因为他和周遭的景象好像隔了一层,就像戴着AR眼镜,又或是...附在另一个人身上,透过他/她的眼睛在看。
阿宁~
有人唤他,声音飘渺一时想不起是谁。
阿宁!
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熟悉的柔声中裹着宠溺。他终于想起来了,是奶奶!
他想回应,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心里好急,急得额头冒汗,急得猛地睁开了眼。
他环顾四周,渐渐醒转想起了自己的所在,但蹊跷的是这辆本应开往下一站的车此刻却停在一片草原上一动不动。
更令人不安的是司机位空空如也,那个声称让他放一万个心的人不见了,只留下他一人在车里。
他拉开门下车,阳光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他抬手遮阳四下远眺,别说人了,连只会动的活物都没有,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没醒,这一刻还是在梦里。
但手机信号格上显示的无服务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让他彻底醒了神。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被丢在了无人区!
日头当空,周身却泛起阵阵寒意,转而变为一团怒火。他大步走向车前排,打开车门单膝跪在驾驶座上,在中央扶手箱里一通翻找。
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票据不论,车钥匙还在,所以那个朝宝是弃车跑路了?
什么情况,什么缘由,他想不通,也没心思想了。支在地上的腿一蹬坐进了驾驶舱,砰的一声带上车门,按下启动键。
就在车子发动机嗡嗡作响时,秦忆宁终于冷静下来。没有导航,他连方向盘该往哪边打都不知道。
他重重摁下汽车喇叭,刺耳的长鸣连带堵在胸口的愤怒一起嘶吼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归于平静,静得让他发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该如何脱困。
方案一,往回开,找到牧民家。
不行,开过来时根本没看路,况且草场上没有路标,很可能会一直绕圈。
方案二,一直向一个方向开,开出草场找人。
也不行,不确定距离有多远,万一半道车子没油了更没了指望。
方案三...方案三...
秦忆宁脑子里思绪乱飞,像缠绕的丝线理不出头绪,丝线逐渐汇聚拼出一个人的脸,一张他想冲上去和对方大吵一架的脸。
他烦躁地搓了搓脸。上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还是那件事,很久了,久到恍如隔世。
他自嘲地苦笑一声。为了一个不靠谱的陌生人何苦来,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自找的,继续糊涂地过下去不好吗,非要寻一个真相,把自己搞到这种境地...
嘭的一声,身侧的车门陡然打开。
秦忆宁被惊得一个激灵,慌忙转头去看。只见刚刚还出现在脑海中的那张脸此刻近在咫尺,就快贴到自己脸上来了,额头上的汗珠都清晰可见。
对方显然没料想到到座位上有人,动作戛然而止,一脸不明所以的惊愕表情。
朝宝紧急撤回就快迈上车的腿,右手撑住驾驶座椅背才止住前扑的惯性,一路跑过来气还没喘匀,现在和秦忆宁如此近距离四目相对,本就热血上涌的脸颊涨得更红了。
秦忆宁此时的身形有点滑稽,他左手手指扒在座椅靠背边缘,右手胡乱地在身后摸索着支点,上半身要倒不倒地悬在半空,活像一只即将被野狼扑倒的受惊羔羊。
朝宝急促的呼吸裹着湿热的潮气扑到他脸上,他扭过头避开,“你,你先出去。”
“哦。”朝宝如梦初醒,已经探进车厢的头退了出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秦忆宁。
秦忆宁坐正身子,皱眉打量着她,半晌轻咳一声,“麻烦让一让。”
朝宝又哦一声,后退一步侧身让出空间。
秦忆宁下了车,刚要往车后方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向朝宝,诘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朝宝愣愣地抬手往右一指,“那边。”
秦忆宁瞥了一眼那个方向,那边他之前看过,根本没看到人。他瞪着朝宝,眼神像鹰瞵般慑人,“说实话!”
朝宝被吓到了,“我,我就在那边啊。那个...”她手指着一个方向,一会望向那边一会看向秦忆宁,急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就那个后面。”
秦忆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是那片草原,刚要发火又停住了。一片绿色中似乎有点不同,大约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也可能是丘陵,总之是比地平面高出一大截的凸起,同样被绿草覆盖,一打眼很难注意到,所以她是跑到那后面去了?
“你去干什么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透着冷厉。
朝宝磕磕巴巴地说:“我,那个,就是...”
秦忆宁先是冷眼盯着她,但在她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扭捏神情时,突然意识到什么,甩下一句:“行了,不用说了。”转身打开后车门上了车。
朝宝一愣。这就过关了?
她跑回来时编了一路的说辞,可被秦忆宁凶巴巴的口气一唬,又都给忘了。没想到新词还没编出来,对方就不问了。
嘿嘿。她心下窃喜,面上却还装着一副无辜模样安安静静地上了车。
秦忆宁望着朝宝的背影,心情复杂。
气还是气的,毕竟身为向导,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了无人烟的陌生地界,委实不负责任。但人有三急,又是个姑娘家,避开他走远点去方便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为此和她发火,未免显得不通人情。
朝宝偷偷从后视镜瞄了一眼秦忆宁,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追问。不想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人一心虚就想找点话题打岔,她咧嘴一笑,问:“秦教授,您刚刚怎么坐到前面来了?”
话一出口,暗叫不好。自己脑子抽了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撤回可不能够了。
秦忆宁扫了她一眼,别过头去望向窗外的草原,冷冷道:“司机的位置空了,总要有人补上。”
朝宝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半晌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对不起啊,我走时看您在睡觉就没和您说,让您着急了。”
秦忆宁想起自己之前方寸大乱的失态模样,想要挽回一些形象,淡淡地说:“我没有着急。”
没有吗?
朝宝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明明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以为车子出了意外,一步不敢停地往回跑。但既然车子没事,秦忆宁又坐在驾驶座上,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按了喇叭,还按了那么长时间,不是着急还能因为什么,闲得无聊按着玩吗?
她不自觉又瞟了一眼后面的秦忆宁,他眼睛望向车窗外,脸上除了漠然再无其他,仿佛之前种种都与他无关一般。
随他吧。
朝宝耸耸肩,启动了车子。
车行十来分钟,朝宝忽觉有些异样。车里开着空调,却莫名感觉有一股热风从身后袭来。
还未等她检查,后面传来秦忆宁的声音:“有****。”
“什么?”风噪声太大朝宝没听清,转头去看他。
却见秦忆宁身侧的车窗大开,他小半个头探了出去,从朝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朝宝转回头看路,高声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秦忆宁坐正身子,关上车窗,语气严肃:“有人在追车。”
“啊?”朝宝下意识扫了一眼后视镜。
没人啊。
“您看错了吧?”朝宝笃定道,“这片草场除了巴音那大叔两口子没别人了。”
“在车子右后方。”秦忆宁顿了顿,“你那个角度看不到。”
朝宝赶紧扭头向右后方看,还真有个人影跟着,因为距离较远,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那壮硕的身形,大红色的摩托车,她可再熟悉不过了,不正是巴音那大叔本叔吗。
朝宝赶忙踩下刹车,待车子停稳回身对秦忆宁说:“秦教授,后面是巴音那大叔,我下去看看可以吗,保证很快就回来。”
秦忆宁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冲她点点了头。
朝宝朝着摩托车的方向迎上去,不多时便和来人汇合了。
摩托车刚停下巴音那大叔就急切地问:“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朝宝不明就里。
巴音那长舒一口气,这才从摩托车上下来。
朝宝看着他满头满脸的汗,想是在日头底下开了很久,“你从刚才的地方一直追过来的?”
巴音那没有回答,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完朝宝,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越野车,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朝宝不解地看着他,“我能出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