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
——《天后》
九月,烈阳高照,漓乡一中的开学季。
军训在前几天结束了,沈青水没有参加。
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青水街大小姐是走关系进来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中考满分750,她690,超过一中分数线四十分。
今天开学典礼她没有穿校服,只穿了校裤,此刻被班主任谴回去换校服。
她在人群里慢慢走,欣赏校园美景,没有注意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面,径直撞了过去。
“啊——对不起。”
不对,她不是女流氓吗?怎么道歉比谁都快。
魏之言手里的发言稿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沈青水也蹲下去捡。
两人半蹲着四目相对。
沈青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笑容:“好巧,是你。”
魏之言握着发言稿的指尖顿了顿,抬头看见是沈青水时,也愣了半秒。
阳光下,她没穿校服,松垮的黑色T恤配着校裤,头发随意撩在耳后,露出的手腕上,兔子胎记还像上次那样清晰。
“是你。”魏之言接过发言稿,声音比平时软了些。
“你要去发言吗?”沈青水看了看魏之言手里的稿子,问道。
魏之言点点头,耳尖悄悄红了,他不擅长跟女孩子说话:“嗯,新生代表发言。你呢?怎么没穿校服?”
沈青水低下头,一言难尽,这怎么说?
说她沈青水从不穿校服,为的就是气死老班和校领导?
魏之言脱下校服外套递给她,说:“你先穿我的吧,虽然有点热,不过你不用跑这么远去宿舍换了。”
“谢了啊,你宿舍在哪,我洗干净再还你。”沈青水接过外套问道。
魏之言愣了愣,没接话——
他听过传闻,但从没想过沈青水是走关系进来的,在他眼里,她怎么看都该是凭实力考进来的。
“A栋403……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在A栋楼下等你好吗?”
“好啊。”
这时广播里传来“请新生代表魏之言到主席台准备”的通知。
魏之言攥紧发言稿,抬头对沈青水笑了笑:“我先过去了,你快回班吧,开学典礼马上开始了。”
“好。”
看着他转身走向主席台的背影,沈青水挑了挑眉,胸腔里心跳还在胡乱跳动。
原来他叫魏之言,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好听。
她转身往操场自班走,没注意到魏之言走到主席台边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
晚上沈青水回到宿舍发愁,她其实不太会洗衣服,这是能说的吗?
以前在家里都是用的洗衣机,从来没有自己动手过。
她看着盆里的校服外套,应该先打湿?
她将水盆放满水,又开始思考用什么味道的洗衣液。
用她喜欢的玫瑰味?可是魏之言是男生诶,不会喜欢这个味道的吧。
可是除了这个她只有栀子味了,那个味道更冲。
沈青水有选择困难症,她不怎么会取舍。
命运替她做了决定,玫瑰味的洗衣液被风吹倒,绯红色的液体流到水盆里。
沈青水注意到洗衣液倾倒赶紧将其扶起,绯红色的液体在清水里晕开,像今天傍晚的霞光。
“我的妈,浪费老娘半桶!”沈青水低声骂了句,路过的同学一个激灵。
沈青水指尖戳了戳泛着泡泡的水面,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行吧,算他运气好,第一个用她洗衣液的人。
“不会洗坏吧……”她对着外套小声嘀咕,动作不自觉放软,连泡沫都不敢用力蹭。
洗到袖口时,指尖触到一块小小的硬痕,展开看才发现是钢笔墨水印,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不小心蹭到的。
沈青水忽然想起白天他攥着发言稿的样子,指尖泛白,耳尖发红,大概是紧张得握笔太用力了。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找了块肥皂反复搓那处墨痕,直到水变得清亮,才把外套拧干。
晾衣服时,晚风吹得外套晃了晃,玫瑰味混着皂角香飘过来。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沈青水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站在A栋楼下。
外套带着淡淡的清香,边角也被她抚平,没有一丝褶皱。
她嘴上叼着糖,第一次把夏季校服穿的整整齐齐。
不过哪怕这样也没有经过的同学找她搭话。
她下意识把外套往怀里紧了紧,怕那点玫瑰香被吹散。
昨晚晾了半宿,她总担心味道太浓,又怕味道太淡,来回摸了好几次才敢叠起来。
“沈青水。”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水猛地回头,撞进魏之言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他穿着漓中的绿色校服,领口扣得整齐,手里还攥着个透明袋,装着一包草莓硬糖。
“你来得好早。”魏之言走近,耳尖又悄悄泛红,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外套上,“洗好了?”
“嗯,”沈青水把外套单手拎着递过去,“我特意多漂了两遍,没留洗衣液的印子,就是……可能还有点玫瑰味,你不介意吧?”
魏之言接过外套,把手里的糖递过去,声音好似暖阳:“不介意,很好闻,这个给你,刚才路过小卖部买的,草莓味的,谢谢你帮我洗衣服。”
沈青水愣了愣,接糖的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她赶紧收回。
她低头剥糖纸,糖块的甜香混着外套的玫瑰香飘进鼻子,忽然想起昨天撞进他怀里的瞬间。
心跳加速的感觉,不止那一次。
“对了,”魏之言忽然开口,看着她含着糖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笑了,“昨天开学典礼,你坐在第几排?我发言的时候,好像看到你了。”
沈青水眼睛一亮,抬头看他,不过表情依旧淡淡的:“真的吗?我坐在最左边第三排。你发言很厉害,声音也好听。”
“是吗?”魏之言耳尖微红,哈哈一笑,“我还怕紧张忘词……”
两人站在树荫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直到广播开始催学生回教室,沈青水才反应过来快上课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挥了挥手:“我先回班,下次再聊?”
“好。”魏之言笑着回答。
这个盛夏是在沈青水十五年的人生里最有意义的,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从小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逃离这个地方,可惜父母的爱像枷锁,将她捆住不得动弹。
她曾想过,父母如果真的不爱她的话又怎么会生下她?在那个时代以父母的经济状况提前知道是男是女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那个家对她冷漠的又像在对待一个外人。
-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学校组织周测,在自己班上考。
沈青水觉得有点遗憾,魏之言在六班,她在二班。
一到五班在一楼,六到十班在二楼。
所以沈青水做了数学课代表,每天借着交作业或者去找数学老师的借口上二楼。
经过六班的时候,总忍不住里面看,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每次跟他对视上,又会装作不认识一样(或者是没看到),别开眼。
每次跟他对视,都会感受到一种偷窥被发现的羞耻和尴尬。
“青水!”
沈青水打算去数学老师办公室拿周测成绩单,又一次经过六班时,贾欣欣叫住了她。
“怎么了?”沈青水问她。
贾欣欣是她在班上唯一一个朋友,她不觉得自己的个混子,沈青水很开心。
贾欣欣露出比平时更灿烂的笑容,挽着她胳膊,说:“我陪你去。”
沈青水点点头:“好。”
沈青水看到六班后门一晃而过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是魏之言。
她假装跟贾欣欣说笑,实则余光一直看向六班后门,直到办公室。
-
“这次周测,年级第一有两个,其中一个在我们班。”
班主任战术性停顿,吸引同学们的好奇。
“谁啊谁啊?”
沈青水也好奇是谁。
“恭喜数学课代表沈青水!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教室里响起不情不愿的掌声。
沈青水的数学一向要好,她想知道另外一个年级第一是谁,是不是魏之言。
班主任继续说:“沈青水同学还是很有天赋的,这张试卷只有她和六班魏之言上了一百二。”
果然是他!
沈青水的心脏像被谁轻轻撞了下,连耳边那些不情不愿的议论声都模糊了。
她低头盯着桌角的划痕,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他和她一样是年级第一。
下课后,贾欣欣立刻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胳膊:“可以啊青水!居然跟六班那个学霸并列第一,你们俩也太有缘了吧!”
“这算哪门子的缘分。”沈青水嘴上反驳,目光却不自觉往窗外飘,这里看不到二楼六班,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起每次经过六班时,和他对视又慌忙躲开的样子。
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还说没有!”贾欣欣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我上次看到你经过六班,老往里面瞟,是不是在看魏之言啊?”
沈青水被戳中心事,皱了眉头,赶紧别过脸:“别瞎说,我就是路过。”
正说着,数学课代表的职责又找上门,要去办公室拿老师批改好的数学作业。
沈青水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六班时,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
后门没关严,她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魏之言坐在窗边,正低头写着什么。
阳光落在他的发梢,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认真。大概是察觉到外面的目光,魏之言忽然抬头,视线直直撞进她的眼里。
沈青水像被抓包的小偷,心脏“咯噔”一下,赶紧抱着作业本往前走,脚步快了几分。
直到走进办公室,她才靠在门后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刚才他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还对她笑了一下?
看错了吧?应该是。
应该是的。
晚上沈青水回到宿舍,她依旧冷冰冰的,吵闹的宿舍在她进来之后安静了不少。
“魏之言好帅好帅。”
“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诶,真的假的?”
“真的吧,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他就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喜欢的人?
沈青水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想拿了衣服就走的,现在她磨磨蹭蹭不知道干什么。
“那他现在还单身吗?”
“单身吧,他好像没有追到那个女生。”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沈青水呼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不少。
他有喜欢的人,那她怎么办?
不对,什么怎么办,她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顶多算关系好的同学了。
她想着想着,熄灯时间到了,“啪”的一声宿舍断了电。
糟糕!衣服还没洗!
她很懊恼,眉头紧锁,面色不大好。
在其他人看来她是生气了,不知道气什么,也许是她们刚刚聊的话题?所以宿舍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
学校两周放一次假,今天刚好放假,教室里的书包拉链声、桌椅挪动声裹着躁动,唯独值日区的争执像颗硌人的沙粒,沉在喧闹底里。
贾欣欣捏着值日生名单的指尖泛白——半小时前,安茹佳找她换值日,说家里有急事,她想着晚上约了人,便如实拒绝了;没承想刚收到消息,晚上的事临时取消,同班的林晓又来商量换班,她念着林晓上周帮过自己,便点头应了。
本是两桩各不相干的事,却被折返取东西的安茹佳撞个正着,醋意裹着戾气,瞬间炸开了锅。
“贾欣欣你什么意思?不想帮我就明说,转头倒给别人当好人!”安茹佳的声音尖得像划玻璃,“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沈青水那种小太妹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心思!”
“她不就是个青水街来的混子吗?你天天跟着她,是给她交了多少保护费,这么死心塌地?”
最后一句刚落地,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青水单手拎着书包站在门口,夕阳斜斜切过她的短发,在侧脸投下半道冷影。
她没说话,径直穿过散开的人群,伸手精准拽住安茹佳的头发,指节用力,迫使对方的头猛地向后仰,脖颈拉出一道紧绷的弧线。
“安茹佳,”她的声音很平,却像一座冰山,又沉又冷,“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讲一遍。”
安茹佳被拽得头皮发麻,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硬撑着嘴硬:“我说的是事实!你本来就是青水街来的混混,跟你玩的能有什么好人!”
“事实?”沈青水手指又收紧了些,眼神轻蔑,“我混不混跟你有关系?你算哪根葱,也配说别人?”
她歪了歪嘴角,笑里没半分暖意,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安茹佳涨红的脸,从她攥紧的拳头落到她鞋面上沾着的、不属于校服的精致鞋扣。
“我是混子,能动手,绝不动口。”
贾欣欣慌忙扑过来拉她的胳膊,指尖碰到沈青水的手腕,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凉:“青水别动手啊!同学之间好好相处嘛。”
周围的同学都围过来,有人小声劝,有人偷偷看戏。
安茹佳见人多,更委屈了,哭喊道:“你还打我?我要告诉老师!你这种靠关系进来的,就该被开除!”
“靠关系?”沈青水嗤笑一声,松开手时,安茹佳踉跄着往后跌了两步。
她抬手掸了掸校服外套的肩线,动作慢且稳,仿佛刚才只是掸掉了一粒无关紧要的灰,“我中考690分,比一中录取线高四十分。你呢?”
她往前逼近一步,影子将安茹佳整个人罩住:“你差三分没过线,是你妈托了教育局的远房亲戚,才把你塞进来的吧?”
这话像一把精准的凿子,敲碎了安茹佳最后一点伪装。
她的脸瞬间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手指着沈青水,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胡说……”
“胡说?”沈青水的眼神更冷了,走到安茹佳耳边低语:“教务处的成绩存档还在,要不要现在就去调?或者,我帮你给你妈打个电话,问问她当初托人时,塞了多少红包?”
安茹佳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却再没了刚才的嚣张,只剩憋闷的啜泣。
这时走廊里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有人喊了句“班主任来了”,围拢的人群像被戳破的泡泡,瞬间散得只剩零星几个。
沈青水没回头,也没看瘫在椅子上的安茹佳,只侧身扯了扯贾欣欣的袖子,示意她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楼梯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楼下香樟树的气息涌进来,吹得沈青水的短发晃了又晃。
走到楼梯口,贾欣欣才松了口气,又有点担心:“青水,安茹佳要是把这事传出去说你欺负她怎么办啊?”
“说呗。”沈青水揉了揉刚才拽头发时用力过猛的手指。
两人走到校门口,沈青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
魏之言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两个粉色的冰淇淋。
沈青水脚步一顿。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
阳光正好,风正好。
风从魏之言的方向吹向沈青水,她好似闻到了玫瑰的味道。
她对着魏之言笑笑,快步离开了。
因为她看到魏之言身后的女生抢走了他的冰淇淋,魏之言没有反应。
那个冰淇淋应该就是给她的。
贾欣欣看到此,问:“青水,原来你真的喜欢魏之言啊。”
是的,她认命了,她喜欢魏之言。
“你不要告诉别人。”沈青水这么说。
“好!”贾欣欣也这么答应她。
“诶,那是什么?”贾欣欣指着几个骑着自行车的杀马特少年。
沈青水深呼吸一口,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我要走了,再见。”
“……”
贾欣欣愣了愣,“噢噢……噢噢好。”
应该是没想到她真的是混子。
领头的是她的亲弟弟沈沐风,青水街真正的混混头子。
其余的人对她吹了一个流氓哨,沈青水真的很想直接走开不理他们。
“沈沐风,你不要在我学校门口这么搞好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
最终沈青水还是坐上了沈沐风的后座。
无奈是自己的亲弟弟。
“姐,下次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沈青水猛地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老娘不需要!下次不要来偷我自行车!”
对,沈沐风骑的这辆自行车是给沈青水上学用的。
“我不听我不听。”
“……”
沈青水问:“沈沐风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初三马上要中考了?”
“这个时间点你还没有放学吧?”
灵魂拷问让沈沐风说不出话来,他解释道:“是哥让我来接你的,他说我不学就来接你。”
“哥高二还没放学呢,怎么联系你?”
“昨天哥给妈打电话了,我接的。”
沈青水颇感无奈:“下次把电话给妈,哥能打电话的时间不多。”
“哦,知道了。”
沈青水有点担心,刚刚那一幕魏之言看到没有,他会怎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