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过叶端手中的碗,便将碗中安神汤一饮而尽。
他笑问:“这下可好了?”
叶端莞尔:“殿下早些休息,谨义退下了。”
“且慢。”
叶端停下脚步:“殿下可还有吩咐?”
卫衡起身,踱步到叶端面前:“你可想过,温萦或许会落入你的圈套,但太后不会。你如今才领了官职,太后只会更加忌惮于你,若她执意不肯收回成命,温萦有温侯压制,定也不敢忤逆,到时你又当如何?”
“嗯,殿下说得是,我回房再想想,定要想出个永绝后患的法子来。”说罢,叶端略略施礼,便出门去。
卫衡瞧她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心底轻笑:‘这丫头,不知又有了什么主意?’
翌日,安和宫。
“啪!”
耳光声清脆,直叫宫殿内外的婢女、内侍齐齐跪倒在地。
温言成手已落下,衣袖却还飘动着。
温萦头摆向一侧,脸颊上的鲜红巴掌印赫然醒目。
温言成胸口重重起伏,连带语调都有几分颤抖:“你有今日,又怪得了谁?比武那日,我与你爹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可你呢?充耳不闻!倒是让边彧章看了笑话。如今知道丢人了?晚了!”
温萦偷偷瞥着温言成气愤的样子,他默默咽了咽唾沫,跪在地上往前挪动两步:“姑母息怒,侄儿知错。但这婚约还请姑母收回成命。”
温言成闻言猛然侧首,紧紧盯着温萦,她眯了眯眼睛:“你竟还敢提及此事?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你是一点不知吗?”
温萦蹙眉:“是,侄儿明白姑母苦心,您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姑母,那叶端野蛮无礼,哪像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她从小长在乡下,倒是沾染了一身不羁之风,如何能有利于我?”
“你!”温言成怒不可遏,再把手高高举起。
温萦脖子一缩,见温言成的巴掌停在空中,他才又探出头去:“姑母您别打了,不然一会儿侄儿出宫,叫旁人见了,岂不又要招笑?”
温言成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叹一口气,把手捏成拳头垂下。
她背身缓和许久,才又与温萦道着:“叶端就算阙州长大,可毕竟也是帅府嫡女!她母亲苏昭更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母亲如此,女儿又如何能差?前些日子,叶端还救了哀家,我见这孩子模样俊俏,行事稳重,还有报国之志,怎么看都是好的,配你是绰绰有余,若非她是叶家的女儿,哀家才不会将她指婚给你这个喜好酒色之徒。如今你还在此挑肥拣瘦,可当真无耻!”
说着,温言成拿指尖狠狠戳在温萦额头上,戳了他一个趔趄。
温萦面色不悦:“姑母既然如此看重那叶端,你再为她另择良婿好了,你不舍得将她配我,我还不想要呢。”
“你……”温言成嘴角抽动着,手掌用力,紧紧把颤抖的指尖牢牢握在手里,“你可知道,温家能有此光景……有多来之不易?
若非哀家筹谋,你与你爹只怕早就下放边陲,岂能有如今这等尊贵?可眼下也绝非万事大吉,朝堂尚有卫衡,而军中尚有连厉、叶壹,他们一旦联手,我温家便是在劫难逃。
我要你与叶家联姻,便是要你带叶端去南境看守起来。若他叶壹真有二心,叶端在温家手中,他必也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母后。”卫谚走来,疑惑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内侍、宫女,还有……温萦,“表哥?”
温萦颔了颔首,便将脸转到一旁,试图掩盖脸上的巴掌印。
但卫谚早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心底暗暗笑着,上前搀起温言成的手,仰着脸问她:“母后为何动怒?可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做了错事?”
温言成的神色稍稍松下几分:“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工匠打了发钗,送去静明宫让你挑选吗?”
“女儿是来谢恩的。”卫谚轻快地说着,不时瞥一眼温萦,“表哥的伤可好些了?我听说你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这总不会是真的吧?”
温萦立时面红耳赤,他搪塞着:“怎……怎么会,都是谣传罢了,谣传……”
温言成深呼吸着,忙摆手示意温萦起身:“快起来吧。哀家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温萦扫一眼卫谚,他知道卫谚与叶端交好,见她在此,温萦不好再提退婚一事,以免再被温言成训斥。被她卫谚瞧了笑话,便是在叶端面前再失颜面。
他拱一拱手:“是,侄儿都记住了。”
温言成这才语调柔和下来:“退下吧,回府去好好准备。”
温萦虽不情愿,却还是毕恭毕敬道:“是,侄儿告退。”
宫中长廊幽深,温萦悻悻地往宫外走着,面色难看得紧,全无往日神气。
路过的内侍纷纷避让,像是见了什么猛兽,生怕他露出长嘴獠牙似的。
“呵,这不是威风凛凛的温将军吗?”
温萦抬首,便见周鉴站在宫门外,含笑看着自己。在温萦看来,周鉴的笑意并不友好,且充满嘲讽意味。
他同样回之以轻蔑一笑:“呦,这不是嚣张跋扈的周府嫡女吗?听说周府庶女庶子众多,可嫡女就一个,怎么,你今日不用在府,与你的庶姐庶兄们争宠了?”
周鉴面不改色:“温将军说的都是家事罢了,我与兄弟姐妹们府内争得再厉害,也不会争到外人面前,毕竟,周家家风严谨,出了周府大门,我等就是周府的脸面,纵使有争执之心,也绝不会因小失大。可温将军却不同了,你才是不择手段、毫无羞耻之心的那个。”
温萦哑口无言,心底暗暗叫骂:‘温萦啊温萦,你惹谁不好,偏要招惹这么一个难缠的,快些走,快些走!休要再与她多费口舌。’
“哼!”温萦斜斜瞥她一眼,抬脚便往一侧马车走去。
正巧,帅府的深褐色马车悠悠驶来。
温萦驻足,就见叶端弯腰走下。
“温将军。”叶端含笑,稍稍颔首示意。
温萦见她,忽而来了兴致:“叶姑娘……嗐,你瞧我这嘴,眼下该称呼你叶校尉了。本将恭喜你荣升校尉。”
“温将军言重了,叶端较温将军望尘莫及,日后还得温将军多多提点才是。”
“好说、好说。”温萦笑眯眯地往叶端身前凑了凑,俯在叶端耳边低声道,“待我将你娶了,为夫定好好提点提点你。”
叶端眸底一瞬凌厉:“看来温将军是要违约了?哼,想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种话在温将军这里,就是句空话而已。”
温萦直了直身,便抄手抱在胸前:“叶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嫁,又不敢明说,就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让我去太后面前讨嫌。太后说了,你我婚约绝不可作废。哈,原本我也不想娶你,可我今日见你,倒也觉得你颇有些姿色……”
他再次俯身到叶端身边,深吸一口气,状作痴醉:“就连身上的味道都与旁人不同,我又岂会放过你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他再直身,轻佻地看着叶端:“叶端,你就安心在家待嫁吧!”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叶端袖下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捏得生疼,却也难解她心头气愤:‘卑鄙!’
她虽料到温萦说不出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话,但就这么让他说出来,还是在宫门外不能动手,这才让她更加愤懑。
“叶妹妹。”周鉴见叶端愣在原地,便迎上前去。
叶端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意:“周姐姐。”
周鉴挽起叶端的手:“是温萦说话难为你了吗?”
叶端未答,周鉴再道:“你不必理他。应是在太后面前吃了憋屈,你可见他脸都肿了?方才在宫门口,他还想挤兑我,却让本姑娘劈头盖脸给他来了一顿,他也许是把怨气都撒你身上了,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是犬吠。”
“犬吠?”叶端轻声笑起来,“周姐姐说话真是有趣,像我师兄,直率且恰当。”
“你师兄?叶妹妹我可真是羡慕你,你瞧你兄长对你好,连未过门的嫂嫂都对你好,你还有师兄……可我呢,在家处处得与人争着来,在外谨小慎微,也不知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叶端一下握紧周鉴的手:“周姐姐,我是真情!”
周鉴神情稍顿,看着叶端一本正经的真诚目光,她“噗嗤”一声笑起来。
“哦,对了,我还落了一人。”周鉴神秘兮兮地一字一句低声道,“还有晋王殿下对你更好。”
“姐姐不可胡言!”叶端慌乱地四下看着,“姐姐许是误会了。”
周鉴见四下安静,又重新挽起叶端的手:“哪有误会?是晋王殿下亲口承认的。”
“他怎能如此……”
周鉴把手指挡在叶端唇边:“殿下处处为你着想,你却还要怪他,叶妹妹,我可要为殿下抱不平了。”
叶端睫毛轻颤:“殿下……与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