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卿良策 第49章 弓弦难开力不及，贼首难证心生疑

苏昭看着卫衡遍身是雪，她伸手拂去他头上、领上的落雪，神情疼惜：“已无大碍了。你快些去房中暖暖……”

“不，不用。”卫衡摇摇头，声音很轻，“姨母，我本无意伤他。”

苏昭点着头：“我知道。今日这事闹得不小，想必明日便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去。若是太后问起缘由，还望你为端儿、之儿遮掩几句，莫让太后怪罪。”

卫衡轻声应着：“姨母放心，维齐明白。”

雪落一夜，终于在日出时分停了。

叶端去给苏昭请安，方至门外，便听苏昭正与人交谈。

她走进屋内，却见与之交谈的不是别人，正是卫衡。

叶端见他，心头一惊：‘他该不会在外守了一夜吧？’

卫衡见她进来，心里也是一慌：‘她可切勿将我再次赶出去……’

他连忙起身，与苏昭告别：“苏夫人，叨扰许久，晚辈告辞。”

苏昭起身送他出了门，便走回来，佯装怒道：“端儿，你怎能如此无礼？”

叶端委屈道：“谁让他把师兄伤得这么重的，女儿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们两人打他一个，还不许人家还手吗？”

“他要还手就朝我还手，欺负不会功夫的师兄算什么英雄好汉？”

苏昭摇头无奈：“端儿，我此前嘱咐过你，为人处事要谨小慎微。在渊都不比阙州，能许你行侠仗义，渊都有京兆府，有金吾卫，有各方眼线，他们才是管理治安的正主。你遇见看不过去的事，能说两句的说两句也就罢了，怎能动手呢？还连晋王一块儿打了，你可想过太后听到会怎么想？”

叶端道：“母亲放心，太后也是女子身居高位，她也听过许多流言蜚语，她心中也有不愤，我揍了那两个狂妄之徒，也算为她出了一口恶气，她怎会怪我呢？”

苏昭闻此，眸光一亮：“此说法倒是清奇，但愿她会这么想吧。”

大殿上，温言成是病愈后的第一次上朝。

她晃晃手中的奏书，那是礼部员外郎范琉控诉叶端当街殴打百姓的奏书。

“袁府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昉走至殿前，便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尽数讲了出来。加之卫衡适时的几句补充，便将事情的矛盾提点明晰。

温言成听后，鼻腔轻斥：“哼，范员外郎，你这奏书，还真会避重就轻啊。既然你觉得侄儿委屈，那便回家好好安抚去吧。来人，罢免礼部员外郎范琉的一切职务！”

由此，叶端教训无礼之徒的事在渊都传开。有人夸她为女子仗义执言，有人责她有违常理。也有人懂她心中的不甘……

马车上，叶端面色为难，她本不想出门，却被卫谚强行带出来。

“姐姐，我真的有功课要做。”

“功课这事不急于一时，心情好了，自是学起来事半功倍。”卫谚道着，“这是叶堂告诉我的。”

叶端听了，才露出笑意：“这话，确实是兄长的能说出来的。”

“吁——”马车稳稳停下。

叶端跟在卫谚身后下了马车，只见眼前开阔，偶有战马跑过。利箭带风，“嗖嗖”之声交错。接着便有整齐的士兵舞着长矛，刚劲有力……

“这是——演武场？”叶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切。她曾随叶堂来过，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次她玩得并不尽兴，叶堂承诺，等他下次凯旋，定要让她尽兴，结果这一等便是永远。

卫谚挽起叶端的手：“走，我们去换身衣服，今日我保准陪你玩个尽兴。”

两人换了士兵铠甲，正巧一队骑兵从两人面前而过，他们跨在马背上搭弓射箭，稳如磐石。

叶端被刺牢牢吸引：“我想试试骑射。”

卫谚便道：“好啊，那就骑射。”

侍卫牵了两匹马来，叶端与卫谚翻身上马，叶端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卫谚却摇摇头：“我拉不开弓，不过我会射弩。”

“驾！”两人让马儿跑起来。

箭靶前，叶端挽弓，吃力地拉着弓弦，一松手，羽箭却垂直坠地。

“这弓好重。”

她回头看一眼卫谚，却见她射出的弩箭直中靶心。

叶端笑赞道：“姐姐箭法真是不错。”

卫谚笑着，神情自豪且意味深长：“是叶堂教我的……”

骑马是叶堂教的，射弩也是叶堂教的。每当卫谚抬起弩弓，仿佛都能感受到叶堂在其身边，轻托着她握弩的手，轻声道着：“慢慢吐气，手要稳……”

卫谚驾马继续往前射靶，叶端却还停在原地，不是拉不开弓，就是马儿跑起来，她瞄不到靶子。

卫衡按例来演武场巡查。

他正听着武卫将军何昌桥同他汇报情况，抬头便见一个稍显单薄的身影，驾马练习骑射，弯弓却只拉开一半。

他摇头轻叹：“虽然兵力多多益善，可太过瘦弱的，还是不要为好，不然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命。”

何昌桥循着卫衡视线看去：“殿下是说叶姑娘？”

卫衡一愣：“叶姑娘？叶壹之女叶端？”

“正是。”

卫衡再望向那瘦弱的身影，叶端背对着他，依旧拉不开弓。

卫衡拉过一旁马儿，翻身上马，疾驰到叶端身后，他纵身一跃，便跨到叶端的马背上。

不等叶端反应过来，他一手握住叶端拉弓的手，另一只手环着叶端拉弦的胳膊勾住弓弦，稍稍用力，便轻松将弯弓拉开。

“嗖——”羽箭射出，直中靶心。

叶端慌张松开握着弯弓的手，一溜烟下了马。

她抬头看着马上挽弓的卫衡，忙抱拳颔首：“见过殿下。”

卫衡居高临下，面色冷峻：“叶姑娘，投军可不能儿戏。稍有不慎，便是要见血的。”

“臣女明白。”

卫衡晃晃手中弯弓：“这已是最轻的弓了，你尚且拉不开。真到了战场上，只怕是——不成。”

叶端闻言，头垂得更低。

卫谚急忙赶来，把叶端挡在身后，冲卫衡道：“皇叔何谈战场？我不过是带叶妹妹来此散散心，皇叔若是公务在身，请便。”

“哦？”卫衡跳下马背，“看来是我多心了。”

他盯着叶端，叶端却并未看他。

他握着弯弓的手一抬，把弓递到叶端面前。

卫谚却如惊弓之鸟，周身一颤，双手往后一揽，把叶端护得更紧。

此举也把卫衡吓了一跳：“钰盛，你这是作何？难不成我会无缘无故伤害她吗？”

卫谚不语，只是盯着卫衡不动。

卫衡无奈地笑笑，把弓轻放在地上，上马走了。

叶端看着眼前颤抖着却还在护着自己的卫谚，心头一阵暖意。

回程的马车上，卫谚端坐不语，忧心忡忡。

叶端轻握起她的手：“姐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卫谚神色为难，“谨义，你说那日皇叔究竟何意？他会不会是……”

“姐姐多虑了。”叶端安慰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姐姐还是忘了为好。”

卫谚随即反握住叶端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她：“你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对吗？”

叶端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我也说不好。”

马车在河边停下，卫谚屏退侍卫，独与叶端望着冰封的河面。

“谨义，你为母后把过脉，母后病倒，究竟是不是真的？”卫谚迫切想知道答案。

“是真的。”

听到叶端肯定回答，卫谚神色一沉，手也从叶端胳膊上滑下。

叶端轻声问道：“那夜，姐姐可曾感到何处有异？”

卫谚点点头，低声呢喃：“嗯。也就是说，母后为了除掉卫善，不惜服毒，与尚公公和闻太医联手演了一出戏……”她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轻不可闻。

她宁可温言成中毒一事是假的，可偏偏是真的。这在她看来更为严重：温言成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那怕以命相博。

卫谚不懂，为何温言成如此执着于手中的权力？像如今这般，自己白白吃了苦头，还落人话柄的结果真的值得吗？

日色渐昏，叶端将卫谚扶上马车去，目视着马车渐渐走远。

“你与她说这些，不怕被太后知道了，为难叶家？”卫衡从叶端身后走来。

叶端转了转眸子，她并未转身，依旧望着马车背影：“比起晋王殿下，我倒更愿意相信钰盛姐姐。”

“钰盛可是太后的亲女儿。”

“亲女儿又如何？”叶端侧身，看着卫衡道，“至少眼下，她与叶家站在一起。晋王则不同，你有你要保护的人，你是与启王站在一起，而非叶家。”

卫衡神色稍顿，沉默片刻，又道：“叶姑娘也认为太后是为了除掉卫善才做此谋划的吗？”

叶端摇摇头，语气淡然：“不是。太后若是仅仅为了除掉启王，又何须真的服毒？况且自己大病一场，到最后也未能得逞，此非未及伤敌，便自损兵力了？这可不是她的做派。太后生病，定是为了躲避什么？”

卫衡浅笑着：“依叶姑娘看，她是躲避什么呢？”

“高家。”叶端道。

卫衡眸光一闪，嘴角更翘一分：“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