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咯——”含糊破碎的音节,自圣女喉间隐隐传出,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钟离檀瞬息辨解其意——跑。
三人脚尖疾转,再度紧随圣女,钻入了如蜂巢密布的隧洞群。
心跳如鼓、步履纷沓、喘息急迫,诸音交相不绝,透过犬牙交错的隧洞,回荡于山体之间,激起层迭共鸣。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向了何方,及至停下,钟离檀方觉她们已来到一方开阔的山中大殿。
大殿四壁,十二尊海裔先祖的雕像巍然矗立,其身镶嵌夜明珠,发散荧蓝光晕。正北则是一座祭坛,由数级台阶堆砌而成。
四人未来得及稍作喘息,追兵已至。
百十名黑衣人自另一洞口涌入,列为一字长阵,步步进逼。
四人后退,退至祭坛台阶之下,昙梨挟着大巫也赶到了。
圣女一见大巫,不禁面露忧急之色。大巫似有所感,向她望来,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昙梨令黑衣人止步,保持着既可对她们发起攻击又不显得过于逼迫的距离。
她望向钟离檀,含笑寒暄:“钟离真人,八石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钟离檀眼神惕厉地直视她,不发一言。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不杀我,来日必会后悔。”昙梨笑声渐大,显露出对当初被钟离檀狼狈击败,如今终有机会一雪前耻的快意。
“如今可有悔?”
见钟离檀仍不理睬她,昙梨觉索然无味,遂将目光移向将圣女护于身后的墨云,端详须臾道:“月余不见,你这头小龙的身量倒是长了不少,照此速度,要不了多久便该与我一般高了。”
若换作别人夸称自己为龙,墨云定会高兴得翘尾巴,但面对昙梨这样一个助纣为虐的家伙,她只觉受到戏弄,于是瞪眼以对:“不许这么叫我!”
昙梨对她的态度不以为忤,转而对祈夜槐说:“不愧是鬼王自幼养大的妖蟒,尚未成年,便已瞧得见锋利的齿牙了。”
祈夜槐昔日并未与昙梨直面,仅通过墨云的视觉传感见过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
“本座的孩子,容得你随意评价?”
祈夜槐的倨傲令昙梨一愣,也是了,若不论此情此景,只观交谈,倒令人误会她才是那个被困绝境之人。
昙梨笑得眼角微翘:“别这么凶嘛,我可是受人所托,须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陆地呢。”
见钟离檀面色生异,昙梨才似发觉一桩趣事,故作惊态:“哎呀,看来钟离真人对你身旁这位知之甚少呢,可要我细细讲与你听?”
回应她的并非钟离檀,而是祈夜槐的一声冷斥:“住口!”
昙梨:“鬼王大人,咱们同为妖魔鬼怪一流,我是对你有几分敬意,但你也不能一味逞威啊。让我闭嘴?你现下可有让我闭嘴的能耐?”
手执刀剑的黑衣人阵,再度踏前一步。
祈夜槐不退反进,四周隧洞的风灌来,拂动她发丝飘扬,更添几分邪佞不羁之气。
“本座有无这个能耐,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笑露齿尖,咬破指腹,一粒血珠冒出,顺指节滑至掌心,融入细长掌纹之中。
随即,她以指蘸血,飞快于掌心绘出一道血色符箓。
与此同时,殿内风势更猛,却非先前的山中海风,而是无端而生的阴风,拂于肌肤,如一股阴寒之气,黏腻难去。
昙梨笑意渐收,眼中惕然之色愈浓。“此岛布有限制灵力的大阵,不破此阵,你又能如何?”
“十垓会之人,岂不知鬼蜮为何地,鬼王又是如何诞生的?本座一人之力,或难冲破阵法限制,但本座体内的万鬼之力,未必不能。”说罢,祈夜槐以一掌覆于另一掌,血箓印向另一掌心,渐趋交融。
她正掐诀诵咒,以元魂为引,召万鬼之力,忽被钟离檀执腕拉开了交合的手掌。
眼中初蔓的红血丝,刹那间尽褪。
钟离檀嗓音涩然,语意尤为坚定:“不可。”
祈夜槐神色泰然:“放心,我已提前在身上下了咒。倘若我彻底失控,如在九幽府缚鬼大阵那般,咒术自会发动,遏制万鬼之力。”
“那时本座若昏倒,真人可要记得接住本座哦。”
钟离檀虽不知祈夜槐所施何咒,但心知此等强横咒术,必以自身折损为代价。她如何能坐视,于是指间非但没松力,反愈攥愈紧,牢牢握住祈夜槐手腕。
“你想如何?”她将祈夜槐拉到身后,直面昙梨。
昙梨恢复了那副悠哉神色:“我想如何?这不是显而易见嘛。其一,自是报上次毁塔之仇,再将你等消灭,以免你们继续阻碍我十垓会大业。
其二嘛,便是顺道应了一熟人之请,让你与这条小龙葬身海底,再将鬼王带给她。”
钟离檀毫不犹豫地开口:“我任你处置,你先放她们离去。海裔族与此无关,也莫要伤海裔族一人。”
“钟离檀!你莫非疯了?这女人岂有诚信可言!”祈夜槐急声阻止。
墨云也不赞同,紧紧扯住钟离檀衣袖:“钟离师傅,无论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昙梨抑着唇角啧啧称叹:“真是感人啊,感动得我都心软了。这样吧,我可以留你们一命,也不动海裔族分毫,条件便是钟离檀真人舍去这仙修灵体,做我的丹鼎。”
“毕竟我的塔与鼎皆毁于你等之手,以身代之,不算过分吧?”
祈夜槐:“钟离檀,不许应!”
钟离檀自非轻易就擒之人,此刻与昙梨谈条件,不过是绝境之中的拖延之计。待祈夜槐她们脱险,她自会设法脱身。只是这真实想法,不可轻易表露,以免被昙梨察觉。
祈夜槐因关心则乱,没能即刻洞察她的真实意图。而即便洞察,或也会像刚才她阻止她擅用万鬼之力一般,不忍她受丝毫危险而加以阻止。
昙梨的耐心旋即消逝:“我可没闲工夫等你们磨蹭商议,现在决定权在我手中,你们别无选择。既如此迟疑难决,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轻一扬手,笑容妍丽而残忍:“动手。”
黑衣人齐声大喝,刀剑并竖,冲锋向前。
就在此时,无人察觉,圣女已趁她们交谈对峙之际,在大巫的示意下,悄然攀至祭坛顶层。
昙梨下令之时,她已用贝壳边缘划破掌心,一串鲜血滴于血槽,霎时流溢其中。
随即,祭坛颤动,颤动迅疾蔓延至整个大殿,再扩至全山,山摇地动。
十二座神像所持的权杖杖端,同时迸射出耀眼光柱,汇为一束,冲于殿顶,而后如水波般消散于无形。
大殿的摇晃渐息,昙梨正环视四周,察看变化,大殿却再次猛然一颤。
紧接着,一股气波轰至,尘土飞扬,众人都感到丹田的封印松动,灵力涌归周身。
昙梨尚在适应久违的灵力,流转于四肢百骸的感觉,而钟离檀已凝聚金系灵力于指尖,灌注于无相锏。
锏身四棱尖端,蕴生高频震荡,一挥之下,前列的黑衣人,纵已恢复灵力,有护体罡气,也被震波震翻倒地。
不等他们起身迎战,钟离檀短念口诀,锏体分解为九节悬浮短刃,以不同角度折射锏芒。受锏芒照耀的黑衣人,手中刀剑法器,顷刻间崩解为铁屑。
如此,黑衣人阵列被撕开一条口子,钟离檀紧握锏柄,身形如电,在昙梨尚未反应之际,已迅猛突袭至她身前,予她沉重一击。
昙梨虽在受击瞬间,召出武器棠梨伞,木质伞面张开,伞沿生出曲枝,互缠纠结,化成一面硬化木盾以作抵挡,但仍被铜锏震**及,瞬间被击退数丈,单膝跪地,嘴角溢血:“原来你们玄门中人,也会不讲武德,行偷袭之事。”
祈夜槐凌空跃起,曳影鞭裹缠周身。“武德之说,是对人,对你这树妖,讲什么武德。真人,你且与她好好玩玩,本座来收拾这些喽啰。”
她挥鞭而出,鞭梢所过之处,空中似被撕裂,生出数条裂隙带。裂隙中黑雾翻涌,一团团蓝紫色的骷髅磷火飞出,袭向黑衣人,将其周身腐蚀得血肉模糊。
“主人,我也来。”墨云大步向前,化出玄蟒真身。
眼见己方渐处下风,败象已露,昙梨却未显惶急之色。她以伞拄地,缓缓起身:“我还正怕阵法不解呢。”
她猛然按向胸口红宝石,宝石红光骤盛,继而地面再次震动,数道地缝开裂,丝丝冰霜气息蔓延而出。
“轰——”一头巨大冰蛟自地裂钻出,张口而啸,霜寒之气遽然笼罩整方大殿。
山壁凝为满壁地冰晶,旋而又碎为无数细小尖锐的晶片,铺天盖地,向钟离檀等人疾刺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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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挺身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