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钟离檀原本的计划是沿城镇间的直道继续东行,但祈夜槐与墨云的到来,尤其是她们此时的装扮,自是要入城沐浴住宿一晚。
山下有一小城,虽地域不广,却因地处西南与东南的交通要冲,人流络绎不绝,繁华异常。时至夜半,城中闹市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钟离檀本意寻一幽静的客栈歇脚,而祈夜槐偏瞩意闹市中心,更摆出一副她若不从,便各自投宿的架势。
望着祈夜槐不肯相让的神色,钟离檀心知,她仍在因自己独赴玄空书境一事而置气,所以便要处处逆着自己,不令自己如意。
无奈之下,只得择市中一闹中取静的客栈。
“两间房。”钟离檀将银两置于柜上。
店家将要收钱,却听见与道人女子同行的白衣女子开口:“三间房。”
她遵循着谁付钱谁做主的规矩,望向道人女子,等待她的决定。
钟离檀眉尖细微地一蹙,随即又舒展如初,仍道:“两间房。”
祈夜槐也不让步:“三间房。”
二人如此相持,店家左右为难,苦着脸提议:“二位不如先商议一番,商量好了再……”
祈夜槐干脆利落地说:“不必,就两间房。我与这位道长仅为陌路相逢,虽同为女子,并无太多忌讳,但也没亲近到同住一室的地步。”
钟离檀望向她,眼神颇为复杂。
祈夜槐得意回望,这会儿只要钟离檀心里不舒坦,她便舒坦。
但被那双漂亮且含无奈意味的眼睛望久了,她又不禁有些心软,暗想只要钟离檀服个软,自己不是不可以大度原谅她,甚至可以满足她想和自己同住一间房,共枕而眠的愿望。
岂料,她心中如此思绪纷飞,钟离檀却开口称:“两间房,是我一间,你与墨云共一间。”
祈夜槐一愣,余光瞥见店家强忍笑意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留下一声“行”,便率先上楼去了。
因抵达客栈时天色已暗,客栈不再供食。钟离檀吩咐店家准备热水送入房中后,便步入街巷,寻得一食肆为祈夜槐与墨云打包食物。
食肆已过饭点,本应没多少人,却似因堂中坐有一位大人物而仍显热闹。
居中的那张圆桌,周围围满了十数人,叽叽喳喳,间或传出几声“玄机子”、“灵卜无双”、“命理高手”等。
跑堂小厮斜倚柜台,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见钟离檀对此无动于衷,他主动挑起话头:“客官,您点的那几道菜需些时辰准备,等着也是无聊,何不前去凑个热闹?”
钟离檀瞥了一眼那边,正要摇头拒绝,小厮却已自顾自地说起来:“那儿坐着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灵卜仙人玄机子!她老人家无需繁复起卦,仅凭一眼便能断吉凶。
若是我兜里有钱,也定去孝敬仙人,求她一算,看看我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穷命,大富大贵起来。”
这玄机子究竟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抑或只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与钟离檀无干。她本不想插手闲事,但见众人纷纷解囊,只为求一语卦辞,而后便欣喜若狂,跪地膜拜,不禁心生反感,启唇道:“即便当真有人能窥天机一二,又岂能全然掌控世间万千变幻?
人生之路,漫漫修远,最大的变数,在于己身,而非外人的片语只言。所以莫将前程寄望于她人卜算,妄图一言以定终身。”
这话虽是对小厮而发,实则意在提醒那些狂热之人。
圆桌外围一人听得,好似这话是在骂他,登时气得急头白脸:“哼,你这话委实不中听!灵卜仙人可是咱们这地界响当当的人物,其卦之准,犹如神助。
你说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那也得看清路该如何走才是正道,否则瞎摸乱撞,指不定就撞进死胡同了。”
桌边众人皆望向钟离檀,见她一身道士装扮,讥讽道:“至于你嘛,我看你就是嫉妒心作祟,见不得仙人这里香火旺盛。
我告诉你,算卦这行当,讲究的是缘分与道行,仙人能有今日的名声,是她真本事所得,岂是你几句酸话所能抹杀?”
“咱们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心安理得,日子红火嘛。仙人的卦,能让咱们心头有底,走路都带风,你凭啥说不好?哼,我看你就是心存不满,想搅了我们的好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已搭起戏台子,就等主角登场了。
这时,桌中传来一道苍老之声:“不过些许雕虫小技,何敢妄称‘神奇’?皆是诸位抬爱,方使老身得以薄名。
不过,话说回来,有人质疑也是好事,毕竟我们这行当,需经得起推敲,方能令人信服。”
那声音稍作停顿,待桌边众人让出一条路,容她走出时,再次响起:“只是世人或有不才,便眼红她人之成就,殊不知,真正的道行,非靠口舌之争,而需以真本事见真章。”
身着绘八卦图纹道袍的佝偻老妪慢悠悠抬头,本意再讥讽几句那质疑她的年轻女子,却在看见钟离檀的刹那,愣住了。
而后她陡然失色,惊呼出声:“钟离?”
钟离檀望着老妪,面露疑色,她并不识得此人,此前也从未听闻灵卜仙人玄机子的名号。
桌边众人也是惊愕万分:“呀,原来仙人与这位道长相识啊。”
随即,他们的态度剧变,纷纷向钟离檀赔笑谢罪:“方才皆是误会,言语有所冒犯,还望道长莫要怪罪。”
老妪一挥袖,示意他们离去:“正是,这位钟离道长乃是我旧友故交,我得与她好好叙叙旧,你们今日且散了,明日再来。”
众人遂识趣散去。
老妪的背瞬间挺直,几大步便至钟离檀身旁。她向小厮使了个眼色,待他离开后,咧嘴而笑,满面惊喜。
她围着钟离檀打量了数圈,苍老之音忽转为年轻女子的声调:“钟离,你当真是一点未变!仍如旧时模样。只是你怎会来此?”
钟离檀后退一步,避开老妪伸来的手:“我不认识你。”
老妪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还戴着面具呢!”说着,她自下颌掀起一角,缓缓揭至鼻下,露出平整光滑的双颊,以及唇间若隐若现的虎牙尖尖。
“你是......”钟离檀已隐约识出此人。
“没错,正是我,你昔年的好室友宣寻真。”那皱巴巴的老妪面具被彻底揭开,露出一张定颜于青年时期的女子面容。
较之少女时的圆润灵动,如今更添几分成熟,而一笑之间,虎牙毕露,依旧朝气蓬勃。
钟离檀既感意外,又有几分与旧识重逢的惊喜。一时间,寡言的她竟也有了好些话想说。
不过这时,小厮提着满载饭菜的食盒走来。钟离檀接过,对宣寻真道:“边走边说吧。”
宣寻真在小厮走近时便戴回了面具,而与钟离檀一离开食肆,又迫不及待地揭下,深吸一口外间清新空气:“整日戴着这面具,真是憋闷得慌。”
钟离檀看向她勾在指间摇晃的面具,问:“你为何作此装扮?”
宣寻真无奈叹气:“还不是为显得资历深厚。否则,人家瞧了我这张脸,哪能相信我会占卜算命啊?对了,你怎么来此?”
“途径此地,住宿一夜,明日便走。”
宣寻真惋惜:“啊,那你住哪儿?我今夜也上那儿去住,好与你多叙叙旧。”
“就在前方。”
客栈距食肆不远,远远便可瞧见客栈门口高挂的两列灯笼,以及其上所书“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字样。
宣寻真边走边瞥了眼钟离檀手提的数层食盒,好奇问:“你一人吃得了这么多吗?不对,你不是辟谷不食了吗?我记得咱们上次金丹会上相见,宴上你都没动筷。”
“不是我吃。”
宣寻真似有所悟,面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我听说了你前些日子的传闻,你身边可是伴着那九幽府主祈夜槐?这吃的,是给她带的不是?”
钟离檀不语,算是默认了。
宣寻真笑意更浓:“我还当是传闻呢,没想到竟是真事。快与我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发展的?”
钟离檀于情之一事本就内敛,她含糊应了一声,步履不自觉加快,将宣寻真落于身后数步。
宣寻真与她同门同室十载,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她小跑几步赶上,扯住钟离檀衣袖,调侃:“你若羞于启齿,我去问那府主也行,想必她是个外向话多的性子。”
钟离檀乍然止步,身后的宣寻真险些撞上她后背。
“我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倒不如说说你的事。我记得金丹会时你尚在归墟门,怎如今孤身一人,改头换面至此?”
宣寻真果被引得转移了注意,当即愤愤然讲述起她退门的缘由。
二人继续向客栈行去,殊不知方才的种种,皆被客栈走廊临街窗边的祈夜槐望了个正着。
她先前赌气回房,本等着钟离檀来找自己,可左等右等仍不见人影。最终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叫墨云去看钟离檀在作甚。墨云回来禀报说钟离师傅去街上买吃的了。
她知钟离檀不贪口腹之欲,那自是为她与墨云所买,心情遂转好几分,还特意到窗边等钟离檀回来,谁料竟亲眼见她携一女子,与对方一路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地走来,心中的怒火掺着点醋意腾地燃起。
当即决定今晚定要给钟离檀些“颜色”瞧瞧。
猜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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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旧识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