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石城,踞于西南之隅,四周皆为葱郁群山与茂密林海环抱。
山中矿藏丰富,药材繁多,尤以道士炼丹常用的朱砂、雄黄、云母、空青......等八宝矿石名世,因是得号八石城。
步入城中,但见丹药铺子鳞次栉比,炉烟升腾不息,丹药香气飘溢街巷。
往来行人,多为方伎之士、术数之流、丹师药师,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安顿好商队人马后,秦欢颜打算带墨青鳞前往十垓会分堂,略作接触打探。祈夜槐与钟离檀则带着墨云,在城中四处游走,从外界搜集有用的线索。
秦欢颜还特地提醒她们,可前往城中称心楼打听消息。
祈夜槐闻此名,眼眸微眯,笑道:“合意称心,莫非秦娘子生意做得如此之大,此地也有分号?”
“与我无关,那是我姐开的。”秦欢颜似极为嫌弃,连忙撇清干系。
祈夜槐逗趣儿:“姐妹俩都做消息买卖,这是家族基业传承吗?不过怎从未听你提起过还有个姐姐?”
秦欢颜冷哼一声:“你又未曾问过,再者,你也没向我透露你的过往,我为何要告知你我的事情?”
祈夜槐不再纠缠,转而问道:“既是你姐姐,为何不自己前去打听,还能借此姐妹相聚一番。”
秦欢颜如避瘟神,连连摆手:“我与我姐从小便不对付,见面就吵,你们自己去。还有,千万莫提我的名字,否则她可能连门都不让你们进。好了,休要啰嗦,分头行事,晚间客栈会合。”
五人于是分成两队,各自行动。
一出门,钟离檀便撑开一把竹骨遮阳伞。这一路行来,每逢天晴日出,她便是伞不离手。
伞荫之下不仅有她,还有祈夜槐。
换言之,伞本就是为祈夜槐而备,她是为鬼身,好阴而恶阳,日头一大,精神便倦,若是日下晒得久了,更是萎靡恹恹。
祈夜槐享受着伞下的阴凉,觑了一眼目不斜视的钟离檀,明知故问:“以往从未见你撑伞,阳光浴好处颇多,能补心阳,怎地突然开始遮阳了?”
“莫非是因灵泉那夜咬伤我颈侧,心中过意不去,专为我打伞,特此补偿?”
一路上,行路无聊,祈夜槐没少拿钟离檀打趣,钟离檀习以为常到任她如何逗弄,也能面不改色了。
譬如眼下,她只是专注前路,见一人与同伴交谈,未曾留意她们,即将与祈夜槐擦肩时,她迅速拉住祈夜槐的胳膊,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使她避开了对面之人,二人衣袂仅微拂而过。
“小心看路。”钟离檀轻声叮嘱。
祈夜槐甚是受用钟离檀大事小事皆悉心照料她的感觉,便不再谑她取乐,而是顺势抬手,覆上钟离檀执伞的手,与她共撑一伞,并对走在前头的墨云喊道:“乖宝,你娘亲让你小心看路,注意点。”
墨云自打破壳以来,便未见过亲娘,如今乍然有了两位娘,初时叫得欢尚且是觉新奇,如今却真心希望这假的能成真的。
于是每每相唤时,唤得那叫一个响亮欢快。她回过头来,金瞳映日,熠熠生辉,笑容烂然:“知道了,娘亲,母亲。”
三人在城中闲逛一圈,搜集了些许关于八石城、丹药大会及十垓会的讯息后,往称心楼而去。
称心楼虽不及合意楼那般高耸恢宏,却也自成一格,飞檐反宇,丹楹刻桷,雅韵毕现。
步入其内,只见大厅中人头攒动,喧声如潮。
“生意这般红火,看来秦欢颜的姐姐比她更擅长经营之道啊。”祈夜槐笑语间,指尖轻点下颌,故作愁容,“这可如何是好,人如此之多,恐怕等到天黑也未必能见到这位秦姐姐。”
她偏头望向钟离檀,眼神中别有深意。
钟离檀一眼洞穿她的心思,知她又是打起了什么鬼主意。若不加以阻拦,楼内恐怕将被她搅得鸡飞狗跳。
“莫动歪念,我先去交涉一番。”钟离檀嘱咐墨云看好祈夜槐,随即便走到堂中管事面前,言简意赅地道明她们的身份与来意。
管事望向祈夜槐与墨云,向钟离檀确认道:“你妻子?你女儿?”
这一路,钟离檀已无数次向旁人介绍过这伪装的身份关系,已熟稔到神色自若,脸不红心不跳。
得到钟离檀点头回应,管事便道:“好,你们随我来。”
直到三人随管事穿过大堂,步入庭院,钟离檀仍未明白是什么使她们能跳过排队等候,直接得见楼主。
所以当祈夜槐问她用了什么法子时,她也解释不清其中缘由。
穿过庭院,三人被带到一间房前。管事示意,只有祈夜槐与钟离檀可入内。
祈夜槐让墨云在屋外等候,然后与钟离檀推门而入。
屋内并无城中街陌常见到丹药气,反有淡淡墨香浮溢。
而一进门,则见屋内纵列四行,悬挂着数十幅人物画。微风自窗牖吹入,画纸飘动,画中人物仿若随之动作起来,栩栩如生。
祈夜槐逐幅欣赏,发现画中人物皆是俪影双双的女子。或并辔出游,或月下操琴起舞,或对镜互描蛾眉,点绛唇。
乍一看,似是闺中密友的日常,然细细观之,便能发觉画中女子皆眉眼含情,脉脉相通,岂是友人,分明是情人。
而愈往房间里去,挂画的内容便愈发印证了祈夜槐的猜想。当画中场景由风雅的室外转至幽闺深处,画中女子的举止也愈发狎昵露骨。
相拥缱绻,交颈而吻,继则轻解罗裳,耳鬓相磨。俨然是一幅幅令人观之面红耳热的春图。
但由于画师笔致温婉含蓄,画中女子眼神动人,情意绵绵,所以整体观感,不堕低俗,反透出一股唯美的氛围。
祈夜槐细细赏罢,见钟离檀仍立于近门前,凝神观看那几幅画,神色认真中带着一丝惑意,似乎也在揣测画中女子的关系。
祈夜槐微微眯眼,掩藏笑意问道:“你觉得这些画如何?”
钟离檀一边观赏,一边沉吟评析:“构图布局层次井然,虚实相生,笔法多变,韵致深远。尤为难得的是,画中人物目光流盼,情感丰富,使整幅画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评价颇高啊,那快来瞧瞧这几幅,我个人可是偏爱这些。”祈夜槐终是忍俊不禁,向钟离檀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近前来。
钟离檀毫无防备地走近,一眼瞥见那些画面内容极具冲击的画作,一时竟反应不及,愣立当场。
待反应过来后,当即退后半步,蹙眉抿唇,好一会儿才开口:“这种画,我评不了。”
“方才听你分析得头头是道,本想再听你聊聊这些画呢。”
钟离檀无言以对,见祈夜槐仍兴致盎然地凝视那些画,而墨风拂过,画中人物更具动感,于此青天白日下,实在荒唐,便忍不住出言劝阻:“莫再看了,此等画看多了,恐伤心性。”
祈夜槐正欲反驳,却闻挂画后传来一道低柔之音:“我的画何以伤心性?这位客人倒要给我个说法。”
随着“哗——”的一声,重重画纸掀然而起,一女子身着鹅黄衣裙,缓步而出。其面若杏桃,凤目含情,与秦欢颜竟有七分肖像。
“想必这位姑娘就是秦楼主了。”祈夜槐抢在钟离檀之前开口解释,“吾妻生性内敛,见此画有些羞涩,并非真觉得画不好。我倒是极爱这几幅画,**交织,缠绵悱恻。秦姑娘若愿割爱,我很想购两幅收藏。”
“我的画自是给懂画之人看的。既蒙姑娘喜爱且赏识,赠姑娘一幅又何妨。”秦欢悦扫视一眼钟离檀。
“只是姑娘既解风情,又识雅趣,怎寻了如此老气横秋、呆板无趣的女子为侣?平日相处,岂不无趣又折磨?”
祈夜槐轻咳数声,含嗔带怨,目视钟离檀道:“她性子确是沉闷无趣了些,但我素来体弱,她倒是知冷知热,很会疼人。家中大小事务也无需我操心,孩儿也多由她照料。”
“哦?你们还有孩子?”秦姑娘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那可莫养成了她这般的闷葫芦性子。”
“像我,像我。”祈夜槐笑应。
秦姑娘不再闲话,转身往里走:“二位里面请,坐着聊吧。”
祈夜槐牵起钟离檀的手,向里走去。
钟离檀任她牵着,心中却暗自思量,刚才说她无趣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难道自己这一路对她的打趣戏弄无动于衷后,真让她觉得无趣了?
舌抵齿间未发,迟疑须臾,方才启口问道:“那画中之事,你觉得有趣?”
祈夜槐此时已收了玩笑心思,一心想着如何从秦欢悦处探得十垓会的重要线索。听钟离檀这么一问,不知她所指画中何事,但定然不是那些床笫之欢,应是游园观景、把酒邀月之类的雅趣。
“那要看与何人了。”祈夜槐近身钟离檀耳畔,细语含笑,“若是与你,纵是无趣之事,也会变得有趣。而本就得趣之事,更添妙趣无穷。”
钟离檀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只是紧握了握与祈夜槐相牵的手,带着几分郑重意味说道:“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