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城地底藏有一黑市,以酷烈之法驯育并售卖灵宠之事,一经传出,邻近玄门便率先赶来,满腔义愤声讨此等恶行,并宣告会帮助受害妖兽重返交泰山,赐以庇护。
钟离檀一行人离开豢城之际,四方城门复现人潮涌动的景象。而此番涌入城中的并非八方来客,而是清一色的玄门道家弟子。
此后,她们乘舟溯流而上,其后御风而行,终于抵达了东海之滨的云真宗。
甫入山门,便见一群身着靛青道袍,额束白绸的少女欢欣如雀地奔下山径,迭相呼喊着“大师姐”、“二师姐”、“小师姐”,声音宛若山涧清泉,泠泠潺潺。
钟离檀三人因身为宗主嫡脉之传,故全宗上下皆以师姐敬称。
“大师姐,二师姐,小师姐,我好想你们!”
“昔日二师姐所授的剑术,我已娴熟,请师姐检验。”
“唔,我好想念大师姐做的饭菜。”
“小师姐,你同我们说说这次下山,可有遇见什么新奇趣事?”
于一片欢声笑语中,有人提到蹲坐在钟离檀肩上的白猫:“咦,大师姐又捡回一只白猫来。”
“白梧呢?”话音未落,白梧已自兰珂衣襟间探出头,面露幽怨。
一少女展开双手,笑眼弯弯道:“白梧,我想你了,你可有想我?”
白梧神色这才舒展许多,跃入少女掌心,亲昵相依。
这时,有人欲伸手抚摸白猫,却换来白猫压低喉音,发出警告。那人缩回手,抱怨道:“大师姐,这猫脾性真大,我不喜欢它。”
白猫低“呜”一声,仿佛在说:“小丫头,本座也不喜欢你。”
钟离檀发话:“先回宗。”
云真宗承紫微古制,分内外二门,中设主峰一尊,辅以数峰拱卫。主峰名曰“云栖”,为宗门心脏,巍峨大殿与浩瀚藏书阁矗立其上。
辅峰环绕主峰,其间散布修炼诸所,如炼丹房、炼器室、灵兽园,及徒众居所等。
为便于处理宗门事务,宗主居所特设于大殿后。钟离檀三人除修炼外,亦需辅佐宗主理宗门事,故三人的住处皆紧邻宗主居所。
钟离檀踏入久别的宅院,院中梅树蔚然,绿叶扶疏,白猫跃上枝头,俯身砺爪。钟离檀入室置下行李后,叮嘱道:“在此待着,莫要随意走动。”
白猫磨完爪子,顺势踞于枝上,懒懒应和一声。
钟离檀离院,并未前往南善文居所,而是自主峰一处传送阵,传至邻近辅峰——“云霓峰”。
云霓峰间,有座古朴小院,钟离檀入内。院中,只见孟青颖与兰珂,却不见南善文的身影。
一阵急促且带稚气的呼声,忽而由远及近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宗主她又……又掉湖里了!”
只见一十四五岁的少女,疾步如飞,似欲前往传送阵唤人。她跑过小院,瞥见院内有人影,遂急刹脚步,转身拐入院。见是钟离檀三人,也无暇欢喜她们回宗,急急拉住兰珂手臂道:“师姐们,快随我走,救宗主去。”
听见自家师尊坠湖,兰珂三人却面不改色,似已司空见惯。兰珂摇摇手笑道:“没事,师尊哪年不坠几次湖,今日天色好,让她老人家浮水晒晒太阳,挺好的。”
少女搓手道:“师姐们可以不当回事,但我得表现表现呀,让宗主知道我可是时时刻刻记挂着她,如此,兴许宗主一感动,便肯收我为徒了。”
少女名曰谷筠,乃一长老之孙,已至拜师之年,却迟迟未得师承。盖因她一心欲拜南善文为师,但南善文自兰珂入门后,便对外宣称不再收徒。
理由是教徒犹如育儿,遇着乖巧懂事的,自然省心。若是遇着闹腾顽劣的,实在是苦不堪言。体验一次足矣,决不愿再历一次。
谷筠自是心有不甘,此后便成了南善文的小尾巴,南善文所到之处,她必紧紧相随,就差在南善文就寝时,趴房梁上陪睡了。
兰珂没想到谷筠竟还没放弃拜师的念头,她赏脸地配合道:“那走吧,咱们‘救’师尊去。”
四人来到山间一处秘境湖泊,湖心有岛,而岸边并无人迹,仅有一竿鱼竿孤零零地插在土中。远瞻湖面,一抹深绿身影悠然浮荡,随湖波轻轻摇曳。
孟青颖苦笑摇头,她们的师尊哪儿都好,尤其是瞌睡特别好,无论坐卧之间,睡意一至,瞬即入梦,好似完全不受修为越高、睡眠渐少的常理所拘。
又兼酷嗜垂钓,鱼钩甫一入水,未待鱼儿咬钩,人便已双眼紧闭,身躯微斜,沉入水中,随后缓缓浮起,飘在水面,睡得甚为香甜。
初时,她们还不免担心,于是轮流守于湖畔,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便也安心释然了。
谷筠自腰间囊袋中取出一镜,其大如掌,双面可鉴,她递给兰珂道:“小师姐,待会儿你便持此镜,记录我救下宗主的英勇瞬间。”
谷筠修为寻常,平素最好捣鼓各类稀奇古怪的玩意,立志来日成为闻名天下的炼器大师。兰珂低头查看这双面镜,却不知此为何物,更不知如何使用,“这玩意怎么使?”
谷筠一拍脑门,笑答:“哎呀忘了告诉你,这是我新炼的宝器。简单来说,便是借特制灵石为动力之源,辅以内置符文阵列,捕捉并凝固周遭灵气波动与空间信息,以录下所见之景。”
她上手教兰珂使用之法:“小师姐只需将此面对准我救宗主的场景,念诵咒语,它便会自动摄录。待日后宗主收我为徒,这些都是我拜师前的珍贵回忆。”
兰珂点头问:“咒语是什么?”
谷筠傲然叉腰,高声吟诵:“凡尘肉眼,岂得窥吾浩瀚视界之万一?特铸灵石以役,符文列阵,唯吾令是从。
敕令捕捉乾坤之幽微,凝定虚空之瞬息,化此秘宝为吾独步寰宇之神瞳,以鉴吾无上荣光,共证辉煌不朽!”
沉默,漫长的沉默......
谷筠以为兰珂没记住,欲再朗诵一遍,却被兰珂阻止:“我记住了。”
谷筠扬扬下巴,示意可以启镜录影了。兰珂转头望向钟离檀,却见她早已转身,似在远眺山间云雾。她转向孟青颖,求救的目光被对方的微笑所阻:“阿珂师妹,速速开始吧。若再迟疑,师尊恐将自行飘回岸了。”
兰珂万般无奈,只得将双面镜对准南善文所在,低声念咒。谷筠却提醒需声气充足,声情并茂。
兰珂心中叫苦不迭,纵是脸皮厚如她,也觉此咒语太过羞耻。
不过转念一想,丢脸也未丢到外人面前去,于是吸气挺胸,一嗓吼出。咒出法随,镜面霎时熠熠生辉,七色光芒流转不息。
谷筠整衣捋袖、脱鞋蹬地,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她下蹲蓄势,大吼一声“宗主,我来也!”整个人便如炮弹出膛,弹射入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砰——”的一声炸入南善文所在的湖面,激起千层水花,数尾大鱼惊骇跃空。
待水花渐息,只见两身影缓缓游向岸边。
细瞧便能发现,前面那少女单手划水,另一臂则紧紧勒住身旁女人的脖颈。女人发鬓散乱掩面,自湿发间透出微吟:“孽障......你,你想勒死本宗主不成......”
奈何少女全神贯注于游水,全然未闻此呢喃,口中仍不断呼喊:“宗主莫慌,您未来的徒儿即刻救您上岸。”
少顷,二人安然抵岸。适才悠然浮眠的女人,此刻形貌颇为狼狈。她一手扶腰,一手撑地,正欲起身,忽从发丝间瞥见三双鞋履。
惊忙间拨开覆面湿发,见那三双鞋履的主人正是她的三个徒儿,面上顿时绽出慈和笑容:“哎呀,你们回来,怎也不提前报个信,为师好下山接你们去。”
孟青颖快步上前,扶南善文起身,“师尊无需亲自跑一趟。您的腰疾可是又复发了?”
南善文瞪向已跑到兰珂身旁,检视起双面镜的谷筠,“若再被这丫头从天而降砸两次,莫说腰疾,只怕我这身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谷筠吐吐舌头,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宗主安危嘛,我探不到宗主气息,怎知宗主还有气没气在?”
南善文:“少来这套,我还不知你?你这是拿我试验你捣鼓出来的这新玩意对吧?”
“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嘛。”谷云嘿然赔笑。
南善文吩咐道:“去,拾两尾被你炸上岸的鱼,我三个乖徒儿难得回宗,我要亲自下厨,为她们烹制一顿大餐。”
“呃。”兰珂迟疑道,“师尊,您已如此劳累,何必亲自下厨?咱们可以唤膳府准备,或让大师姐做也行。师尊已许久未尝过大师姐的手艺,何不让她为您展露两手酆城的特色菜?”
南善文一眼洞穿小徒儿的顾虑,轻拍她肩膀,自信满满道:“欸,相信为师,你们此次下山大半年,为师在此期间苦练厨艺,如今虽不敢言技艺高超,但也是小有所成。”
兰珂天真地信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厨房炸了。
黑烟袅袅,自院中腾起。
南善文一弹指间,焦黑面庞与周身瞬间洁净如初,她乐观笑道:“哈哈,此炭品质不佳,火势难以驾驭,无妨无妨,待为师寻些好炭来。”
“师尊,我来吧。”钟离檀在兰珂一番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终于开口了。
南善文顺坡下驴,不动声色地拭去额头冷汗,“那便劳烦檀儿了。”
又半个时辰后,师徒四人围坐院中,共享这久违的团圆饭。
饭后,孟青颖向南善文禀报了数年前酆城众多妖物离奇失踪,实则是妖丹遭人剖取,流以交易之事,而此事与云霄宗牵扯甚深。此外,还详述了豢城黑市的相关情况。
南善文听后沉吟少顷,决定待合宗大典结束后,再遣宗人调查跟进这两件事。
谈完正事后的闲话间,南善文得知钟离檀带回来一只白猫。念及钟离檀素来不喜毛茸茸之物,昔日见她带回白梧已觉意外,如今竟又带回只猫来,心中好奇更甚,于是随钟离檀往她院中瞧瞧这猫。
此时,白猫正卧于梅枝上小憩。唤醒它的,并非渐近的脚步声,而是那丝丝入鼻、诱人的饭菜香。
它双眸倏然张开,望向院门,目光自先入内的钟离檀身上一掠而过,定定地落在她身后的南善文身上。
百载流光,容颜宛然,而身份已从昔日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妹,蜕变为今日温和蔼然的一宗之主。
今朝风景依旧,昔人身世已非。
真是令人莫名感慨啊。
南善文循此目光望去,见绿叶枝条间现一抹莹白亮色,当即举步走去。
钟离檀适将食盒置于桌上,提醒道:“师尊小心,此猫性烈,善咬人挠人。”
恰似为印证钟离檀的话,白猫陡然发出一声嚷叫,却非向逼近自己的“陌生人”示警,而是冲钟离檀而叫。
南善文对钟离檀的提醒不以为意,走到白猫所在的树枝前,笑道:“猫性本就高傲,不轻易屈于人下。但若以温柔相待,亦能展露撒娇之态,依人膝下。”
她伸出手来,白猫仅是扫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并无攻击之意。当她的手顺着白猫背脊欲摸至后脑时,白猫才发出叫声警告。
南善文收手,转身回桌边,“此猫脾性尚可,不似你说的那般凶恶。”
钟离檀眼中微露异色,望向白猫。白猫与她对视一眼,便自枝头跃下,直奔桌上,用爪轻拨食盒。钟离檀打开盒盖,将菜肴逐一取出,白猫嗅过后,便开始享用起来。
南善文与钟离檀对坐桌旁,闲谈间,问及此猫来历。钟离檀仍说是随手拾得,沉浸于吃食中的白猫,倒也未与她计较。
南善文又殷殷询问钟离檀在酆城的生活后,终于提到姬钰,二人之间的气氛随之一凝。
料也是寻觅无果。
南善文未再追问,目光转注于白猫身上。此时白猫已将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盘中只剩下鱼骨鱼刺,“此猫有灵,留在身边养着吧。”
钟离檀疑惑师尊何故突发此言,但见对方已起身走向院门,“无须送为师,早些安歇。”
钟离檀起身行礼:“师尊慢行。”
南善文去后,白猫化还人形,容色餍足,向钟离檀眨眼笑道:“真人与师尊相聚,仍不忘带回吃食给本座。本座该如何报答真人这份恩情?”
“安静些。”钟离檀起身收拾桌案。
祈夜槐一时不明这三字是要她报的恩情,还是嫌她吵闹的意思,她挑眉道:“本座聒噪?”
钟离檀已迅速收拾完毕,身影闪入其中一间侧屋。
“本座今晚睡哪儿?”祈夜槐冲那屋喊道。
“主屋。”
得了便宜,不妨碍祈夜槐卖乖:“呀,既然真人如此客气,那本座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