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檀略一踟蹰,举步走向凉榻。
而祈夜槐已在她这片刻迟疑间回首,身姿懒散地凭靠扶手,尾指勾挂一青瓷酒壶。
细长壶颈涓涓滴沥酒珠,润湿地面,弥散开缠绵交织的陈酿醇香与淡雅桂馨。
祈夜槐双眼半合,长睫若蝶翼般虚掩眸珠,状似在遥睇夜色中的朦胧山影,又似酒意漫入眼底,心慵意懒的假寐而已。
她漫不经意地启唇:“真人也有这份闲情雅致,到此赏月观星么?”
钟离檀抬眼,只见夜空漆黑无垠,星隐月遁,仅有几只夜鸟掠空而逝,留下浅淡影痕。
她的目光落回祈夜槐身上,问:“失物可已取回?”
“嗯。”祈夜槐轻应一声,算作回答。
少顷,许是眼帘上方仍覆着那淡淡人影,并未离去,祈夜槐斜睨向钟离檀,随口问道:“真人所欲探寻之事,可有进展?”
“尚无。”
祈夜槐低笑一声:“倒是不见真人失望。”
钟离檀的目光自祈夜槐眉眼间睃巡而过:“你既已取回失物,却又为何面露失望?”
祈夜槐不答,身子软绵绵地滑落至榻上,仰面而卧。手臂垂落榻沿外,指尖一松,酒壶堕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她几不可闻的叹息,打破了周遭的静谧。
“因为......最珍贵的东西早已失去了啊。”
愁绪随风蔓延,拂及钟离檀面庞,继而浸入心间。
是了,她也早早失去了她所珍视之人。
祈夜槐忽而侧首,眼神迷离地盯着钟离檀问:“你失去的那些儿时记忆,可想找回?”
钟离檀默然以对。
想吗?她在心里这般问自己。
然而疑问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湖,水面乍起微波细浪,旋即便消散无痕。
那石子,却仍于心湖深处缓缓下沉,好似永无触底之时。
她手指微蜷,心神间清晰地察知,这是一种直面未知而生的天然的不安。
昔时缺失的记忆,于她而言,仅是一片终年不散的浓雾。彼时的她心自泰然,无有挂碍,亦无所惧。
而今当她意外踏入这片迷雾,窥见一角记忆碎片,真切触及它的锐利棱角后,却反生迷惘。
失之非她自愿,但找回,却需她自行抉择。
她鲜少有强烈的意愿去主动追寻何物。
自十四岁初醒于世,不知己身何人,身处何方,四顾皆茫然,唯见一嫣然含笑的女人自称为姬钰,告知她名叫钟离檀,是紫微宗一外山徒众。
临走时,女人的手轻抚过她的发顶,嘱咐她日后勤勉修炼。
那只手的触感与那句话便成了她空白人生中镌下的第一笔深刻墨痕。
她没有来路,却有了去向。
自是紫微宗十载,她视修行为唯一的前路。直到亲自引她入此道的人不在了,宗门裂分为二,未得两宗甄拔或意冷心灰之人,皆各寻出路而去。
她再一次驻于原地,不知所往。最终,是如今她的师尊南善文携她进入云真宗。
师尊待她慈爱备至,于修炼之道,深浅宽严皆依她本性,不强求,不束缚。但此等自在,却令她惘然失向。
于那渺茫一刻,心底忽生一念,渐而清晰如明镜。她想要找到姬钰,但并非是为寻求指引或答案。
只要姬钰的身影永远在她视线可及的前方,她便有了方向。
她只需踏着她的足迹,一步步......一步步前行,便不必再管归途何方。
久默不语,在祈夜槐看来,便是犹疑不决。她起身坐定,道:“重拾旧忆,你将重塑完整自我,但也必须承受这份完整所带来的不可回避的痛苦。若你有意,本座可以帮你。”
钟离檀蜷缩的指尖舒展开来,眉端却凝起一层沉思,“你并非施恩不望报之人。先前你曾言,有一事非我莫能为助,是何事?”
祈夜槐似因钟离檀对她的直白评价感到颇饶趣味,不禁低笑出声:“诚然,本座并非那般好心无私之人。月余之后,云真、云霄二宗将重返紫微故地,共举合宗大典。
届时,便有劳真人带本座进入玄极山。毕竟,紫微宗虽已不复存在,但其护山阵法仍在。”
钟离檀:“大阵之于你,不过虚设。”
祈夜槐自若应道:“若得真人之助进入,岂非省时省力许多?真人大可放心,本座入玄极,只为料理些琐屑小事,无意滋扰,更没兴趣挑起正邪纷争。且真人寻回儿时记忆的关键,也在紫微旧地。”
钟离檀深思良久,颔首答应:“此事,我可应你,但你也须践诺,将姬钰行踪,详实告知于我。”
“大典之后,本座定当如实以告。”祈夜槐自榻间起身,与钟离檀错肩而过。
一缕轻纱拂过钟离檀双目,纱落瞬息,露台上已无祈夜槐踪影,唯余酒香与兰馥缠绵空际,随风轻扬,渐远渐逝。
鬼蜮之地,天空终年被厚重阴翳所蔽,日月光华尽黯,致使昼夜之分,混沌难辨。
加之狂风怒卷黄沙,肆虐无度,目之所及,尽是赤地千里,与昏黄天际相接,浑然同色。
祈夜槐自酆城返回鬼蜮,途中遭遇几只不知死活的妖邪小鬼,群起而攻,均被她一一化解。
而风沙幕后更藏有成百上千的恶鬼,眈眈而视,揣测着她还能在九幽府王座上稳坐多久。
进入九幽府,祈夜槐见墨云正持帚,细心打理她的寝居。她嘴角微扬:“此等小事,法术一挥即可,何必亲自动手?”
墨云闻声,即刻抛了扫帚,奔到祈夜槐身前,喜笑颜开:“等主人等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主人此行可还顺利?”
祈夜槐凝视着稚颜未脱的墨云,思绪溯洄往昔。彼时,墨云仅是一众蛇卵中最弱小的一枚,诞于鬼蜮,危机环伺,多难逃夭折之劫,甚或遭母蛇遗弃、吞噬。
若非她洞察墨云于弱小中隐有非凡之质,携她而去,墨云恐无缘面世。
然而就是这个她亲手孵化、养大的小家伙,却在她预见的未来,化作了一具沉寂无声的骨骸。
墨云感知到祈夜槐气息有异,关切地问:“主人,你怎么了?”
“无事,你近前来。”祈夜槐摇了摇头,温声道。
墨云踏前一步,祈夜槐蓦地将她拥入怀中,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她愕然怔立。
在她的记忆中,主人虽总是温柔以待,但拥抱却是少有之事,更多是在她化身为蟒时,轻抚蟒首。
墨云攥着祈夜槐衣衫一角,面庞微仰,目中疑惑闪烁,“主人?”
祈夜槐幽幽叹息:“本座知你勤勉修炼,这是好事,但也需张弛有度,劳逸结合。本座不在时,你不必苦守此处,可多出去走走瞧瞧,寻些乐趣。”
墨云语气坚决:“不,我必须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主人。主人对我既有救命之恩,又助我化蟒渡劫,赐以再造之恩。如今墨云既已长大,自当为主人遮风挡雨,不容丝毫懈怠。”
祈夜槐轻抚墨云发梢,低喃一声:“傻孩子。”
“对了主人,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自学厨艺,刚好备有两道菜,你要不要尝尝看?”墨云面上颇有期盼之色。
祈夜槐此刻慈肠满怀,欣然应允。
须臾,墨云端来两碟菜肴,一盘色泽黢黑,另一盘则呈现出奇异的蓝绿色调,汤汁沸腾,咕哝冒泡,瞧着甚是诡异。
祈夜槐微微眯眼,于墨云殷切注视下浅尝了一口,细细品味间,神色发生微妙变化,却仍维持着慈蔼微笑,搁筷评道:“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墨云误以为获得主人极高的赞赏,目光熠熠,自信满满道:“主人放心,我不觉辛苦!既得你欢心,日后便也不必去城中食肆打包吃食,我愿日日为主人掌勺!”
祈夜槐嘴角微搐,终是不忍挫伤少女的热情,便挥手示意自己倦了,并嘱咐她也早些歇息,明日随自己去往棱山。
墨云听得能与主人同行,当即满心欢喜地端盘离去。
翌日,祈夜槐难得地并未沉睡至暮霭,而是在晨曦微露之际便起身,身坐庞然黑蟒蟒首,穿云裂雾,直赴棱山之巅。
抵达山巅,祈夜槐取出一物件,一面为罗经盘,一面则铸铜为镜。她以指拨动罗盘内盘,初时磁针旋转若飞,继而转速渐缓,最终稳稳停下。
细观罗盘所示方位后,祈夜槐微倾身,轻拍蟒首示意。
墨云意会,自云巅俯冲而下,扎入山腹,随即于半空化出人形,与祈夜槐落入一片山林。周遭翠色满溢,鸟啭虫吟,悠扬而静谧。
祈夜槐前行开路,墨云紧随其后。约莫走了半刻光景,墨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主人,咱们此行是要去往何地?”
“棱山是酆城百里内,灵气最为纯净之地。此番前来,是于此宝地寻一处上上吉壤。”祈夜槐驻足,身形恰立于日华直射的一小片无荫之地。她眉间微蹙,忍着难耐的日光炙烤,将盘镜抛向空中。
盘镜凌空,阳光倾注其上,竟似被其尽数吸纳,无丝毫反光。祈夜槐低吟咒语,镜面随即漾起柔光般的涟漪,而周遭空间,则被一层无形光膜轻笼。
此刻,山林间天地灵气尽显,目之所及,皆成奇观。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化作细密丝线,交织成网,遍覆于野。
翠绿木灵于林间翩跹;赤火之灵随日光跃动;褐黄土灵如细流潺潺,润泽地表;黑色水灵则潜行地底;而矿藏深处,更有纯净的白金灵气熠熠闪耀。
五色灵气,相融共生,绘就出一幅幅灵动奇幻的图卷。山川河流之壮阔,花鸟鱼虫之细巧,乃至星辰运转、宇宙奥秘,皆于灵气流转间,若隐若现。
祈夜槐注目这变幻莫测的灵气图谱,其流动轨迹与布列之序,皆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辨。
“走。”
二人循灵气气脉前行,然而走了许久,却仍似在林间兜转。墨云惑然道:“主人,咱们明明一直在往前走,怎好似又走回了原点?莫非这便是‘鬼打墙’?”
祈夜槐失笑:“你这词儿,怕是自酆城凡人口中学来的吧?本座既身为鬼,安有‘鬼逢鬼打墙’一说?”
“也是,那咱们这是陷入了迷阵?”
祈夜槐颔首:“不错。此路观之直行,实则五感已为迷阵所惑。接下来,你只管跟紧本座便是。”说罢,她屏绝五感,仅凭敏锐的魂识洞烛周遭万物。
人辞世之初,化为一缕幽魂,随后渐聚成鬼。鬼魂修炼至一定境界,则能复塑形骸,魂附新躯。故魂体之间,联结微妙,魂若离体,则会开启五感之外的魂识。
修真玄门中,亦有此类神魂出窍之术,但此术凶险,不得轻用。因肉身一旦受损,神魂便游离于外,无所凭依,亟需寻得新肉身寄托或修复旧体,期间,或遭同道暗算,或受邪灵侵扰,危机重重。
而若神魂久离肉身,尘世寿数未尽,则无法自然化鬼,反将日渐消散,即世人所言的“魂飞魄散”。
凭魂识指引,二人又前行许久。墨云环顾四野,仍觉景致依旧,好似并未走出迷阵,“主人,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祈夜槐闻言,止步凝神,五感全开,“到了。”
她伸手向前,指尖轻探那虚渺无垠的空气,不期然间,好似触及一面温润的水幕,一圈圈透明涟漪徐徐漾开。
随着她指间缓缓深入,眼前仍是苍翠山林,而手掌则已全然没入那无形水幕后,不复可见。
“走罢。”祈夜槐收手,率先步入那水幕幽境,身影杳然无迹。
墨云见状,急忙跟入内。刹那间,眼前光华闪烁,待光芒渐敛,满目所及,是一片广袤无垠、蔚为壮观的桃花林。
万千桃树竞相吐艳,粉白相间的桃花交织成绚烂锦绣,铺展于青翠坡地,层层叠叠,绵亘至视线尽头。
微风徐来,花瓣翩翩,犹如粉色细雨,洒落凡尘。
桃花林畔,一脉清溪潺湲,日光穿林而下,映于水面,反射出银光点点。
而溪畔沙石经水磨洗,变得温润如玉,圆滑可鉴。其间数尾游鱼穿梭于藻荇落花中,悠游自在。
墨云被这绚烂至极的美景震撼,惊叹道:“棱山怎会藏有这样一处人间仙境,况且如今并非桃花盛开的季节啊。”
一瓣桃花随风飘至祈夜槐眼前,风息之时,花瓣盘旋而落,躺入她掌心,其色粉嫩,其态娇柔,携带着山间清风与一抹浅淡花香。
她垂睫谛视,随后以指尖轻捻,花瓣溢出点点红露,色如胭脂,将葱白指腹染就红晕。
“看来此秘境是有人精心打造而成,设迷阵以遁其形,施法力使桃林四时不凋,不可谓不煞费苦心。”祈夜槐举步向桃林走去,“走,去瞧瞧这山间福地,究竟被何人捷足先登了。”
二人行经桃林,抵达一房舍前。院内坐落主屋一座,辅以两侧偏屋。一角辟有小小菜圃,几行鲜绿蔬菜长势喜人。
圃边以竹篱笆环围,内畜数只家禽,初时各自于圈内踱步啄食,一见有来客,便纷纷振翅鸣叫,咯咯嘎嘎声交相杂响。
祈夜槐与墨云尚未跨入院门,左侧偏屋门便“吱呀”开启,一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妪缓缓走出。
老妪本欲呵斥院中喧闹的鸡鸭,令它们息声,不料却望见两名女子正立于院外,惊疑声脱口而出:“你们......是何人?是如何进得此处的?”
祈夜槐洞察老妪只是一个凡人,断非此桃林与屋舍之主,于是徐步踏入院中,目光悠游于四围,不急于言语。
老妪见状,语气陡转严厉:“二位姑娘,此乃有主之地,非你等随意可入,还请速速离去。”
祈夜槐夷然不屑道:“有主之地?倒要请教,这位‘主’人何方神圣?莫非这黄土之下,还镌刻着她的尊名不成?”
“你——”老妪面颊微赤,一时语塞,无以应答。
祈夜槐取出盘镜,遍照院中。不消片刻,便照出近主屋一侧,水木二灵气汇聚旺盛,生机盎然。
而院内四周其它五行灵气也极盈溢,此间确是棱山中罕见的吉壤。
如此看来,此屋主定然精通堪舆术,方能选址于此,造林筑屋,独揽一方风水之胜。
遭人捷足先登,祈夜槐甚感不悦,冷眸扫向那碍眼的主屋,心生一股将其夷为平地的冲动。
但转视那老妪,形貌苍苍,约莫已至耄耋之年,于凡尘中实属长寿,且神智口齿清晰,行动自如,显然有望活到百岁期颐。
老妪性烈,若她真毁了此处,恐将气得对方当场殒命,如此一来,便是破了此地风水,得不偿失。念及此,她抑住冲动,向墨云递去一眼色。
墨云会意,疾步上前,横身拦住老妪,温声道:“阿婆息怒,我与主人并无恶意。”说着,她自袖囊探出一掬金豆子,试图以此消弭老妪的怒火。
不料,老妪非但不受,反增怒色,她毅然拂开墨云的手,正色厉声:“老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这身外浮财作甚?!老身曾答应恩人守好此地,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不容你们在此胡作非为!”
祈夜槐已肃清土木灵气最盛的那方寸之地,并取出槐枝,却仍听得老妪聒噪不休,于是略显不耐地唤道:“墨云。”
墨云轻叹一声:“多有得罪,老人家。”随即以指轻点老妪眉心。老妪话音骤止,身子也绵软无力,向一侧倾倒。墨云接住老妪,搀上她进入主屋。
祈夜槐将槐枝植入土穴,继而双手掬起细土,一抔复一抔,缓缓回填。
东升的日光斜斜洒落,不仅沐浴着新栽的槐枝,也在祈夜槐那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描出一层柔和细腻的金边。
“你可满意此处?”祈夜槐对着槐枝细语。
槐树向阳,却生于鬼蜮那等终年难觅日光之地,历经数百年方凝聚灵智,化而为妖,又经百年苦砺修行,始脱妖形束缚,幻化人身。
其一生所愿,不过是脱离鬼蜮,寻得世间一乐土。那里日华璀璨,和风送暖,溪流清澈潺潺,碧草茵茵连天,以享那梦寐以求的凡尘烟火。
叹只叹,到死,槐树妖也未能踏出鬼蜮半步,那向阳而生的梦,终究化作生前未了的遗憾。
祈夜槐凝视着细弱残枝,眼底阴翳渐浓。她也难辨自己此刻所为,究竟是为遂了故友遗愿,还是借此赎罪,冀求一丝解脱。
“主人。”墨云安置好老妪,立身主屋阶前,唤祈夜槐。
祈夜槐敛下容色,起身进入主屋,视其内陈设,并无特别之处,唯见一角小屋,门扉微启,透出一隙微光,引人探寻。
她指尖将将触及门框,榻上的老妪蓦然苏醒,嗓音沙哑而惊恐:“你们究竟是谁?!”
祈夜槐转身来到榻旁,向窗外那片植有槐枝的地,微抬下巴道:“若此屋主人归来,替本座转告她,那处不可擅动。当然了,本座并非全然不讲理之人,虽不认同此地有主之说,但也知先来后到之理。”
“你与她留话,月余之后,本座再来,与她商议此宅院与桃林易主的条件。”
老妪坐起身,循祈夜槐的视线望向窗外,见院中只多了那槐枝,并无损坏后,心中稍安,继而语气笃定道:“恩人断不会相让此地。”
“此处是那人居所吗?”墨云好奇问道。
老妪摇头,“非也,恩人仅偶尔前来,并不留宿。”
墨云嘀咕:“那费这么多心思营造此处作甚。”
祈夜槐对此并无兴趣,心中已打定主意,若文的手段行不通,她不介意采取强硬手段,直接生抢过来。
“走,墨云。”一桩事了,尚余另一件事待办,祈夜槐唤上墨云,二人离院,循旧道返回,随后踏云而起,径往棱山另一侧的山涧飞去。
依旧是那山涧深处的洞府高台,其上不见愮姑身影,只有那鬼猴子慵卧于阴凉一角,肚腹朝天,酣眠正浓。
祈夜槐上前,踢它一脚。鬼猴子倏忽跃起,眦目切齿,凶态尽现。待它看清来人后,神色立时收敛,转而欢腾地蹦跳起来。
“去唤你主人,说是本座来了。”祈夜槐令道。
鬼猴疾窜入洞府深处,不久,伴在愮姑脚边走出。愮姑站在高台幽暗处,面含被扰清梦的不悦,冷声询道:“血蔓草可带来了?”
祈夜槐撇唇:“被墨青鳞那家伙吃光了。可有其它法子解毒?”
愮姑眸珠飞速一转,继而徐声道:“稳妥的法子没了,唯余一铤而走险的法子。”
祈夜槐闻言,并未急于追问。
愮姑:“老身可炼制一味奇毒,让那道人服下,利用此毒以噬蛇毒,之后再解除新毒即可。”
祈夜槐自鬼蜮与愮姑相识数十载,岂能不知她的心思?分明是想借钟离檀试验她的新毒成效罢了。
愮姑发出咯咯怪笑:“怎地?你舍不得?”
祈夜槐哂然:“本座有何不舍?你偿罢本座人情,本座也已还尽她人情。至于她是否愿行此凶险法子解毒,全凭她自己抉择。”
“回去了,墨云。”
墨云向愮姑礼貌作别:“愮阿婆,我先随主人回去了,日后再来拜访您。”
愮姑望着穿涧而去的巨蟒身影,不忿高呼:“你这丫头,几番叮咛,勿再如此相称,老身岂有如此老态?”
祈夜槐与墨云离开棱山之际,正值钟离檀登山之时。她直抵山林迷阵阵眼,随后穿行过桃林,到达屋舍。
入得院,一眼便瞧见植于主屋旁的一枝枯木。
屋内老妪闻见声响,还以为那两名女子去而复返,冲出屋来,厉声喝问:“你们还想作甚!”
看清来人是钟离檀后,老妪即刻息怒,缓步上前,歉然道:“恩人,老身对不住你,叫人擅闯进来,扰了此地清宁。”
“无妨,不必自责。”钟离檀走到枯枝旁,半屈膝辨察,识出这是一支槐树残枝,“来者只是于此植此槐枝吗?”
老妪:“是,那二人神秘古怪得很。那为首女子,叫老身传话给恩人,称她月余后再来,要与恩人议约,换取桃林与庐舍。”
钟离檀眉心微蹙,复问:“那二人是何相貌?”
老妪比手划脚地描述,末了更添衣着发饰:“那为首女子穿一身白衣,站在日光下,面色苍白,没一丝人色。左耳戴一枚银碟耳环,指间套绿尾戒。开口闭口辄称‘本座’,好似来头大得很。而她身边那少女,长有一双异色金瞳,称呼女子为主人。”
钟离檀已了然来者身份,也揣度出祈夜槐寻来此吉壤,植下槐枝,定然是因此物对她意义非凡,或许便是自墨青鳞处寻回的失物。
“由它留此便是,无需理会。我此次上山,是因远行在即,归期难定。我已嘱人定期送来日用与食粮,仍置于石林,你每隔三日往取即可。”钟离檀递上一沓药包,“这是我二师妹所制,专克痛痹之疾,连服七日,便能舒缓许多。”
老妪接过药包,目蕴泪光,声含哽咽:“恩人于百忙中仍不忘老身,实在令老身不敢当……昔年,若非恩人出手相救,老身早已化作黄土一抔。如今多活的每一日皆是恩人所赐,老身定当尽心守好此处,以报大恩。”言罢,欲屈身深鞠,以表谢忱。
钟离檀扶住老妪双肩,神色虽淡,语声则添了几分温度:“杜媪母,不必如此。你本不该命绝,故而有此生机。此地冷清,我无意强留你于此孤寂度日,若你心生去意,可随时离开。”
杜媪母连忙摇手道:“恩人多虑了,老身是自愿留此的。世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妖,活得太久,徒给子孙添累。
自那年遭儿遗弃深山,老身便已斩断尘世亲缘,也厌倦了人世纷扰。如今,与这青山相依,鸟兽为伴,享受难得的宁静自在,正是老身心之所向。”
“既如此,便有劳你了。”钟离檀说罢,入了主屋,径直走向屋隅一室。
推门而入,室中布置简朴古雅,器物陈设有序。书架上,杂文、异志、话本错列其间,琳琅满目,拂拭得纤尘不染。
窗畔设有一张两屉式书案,钟离檀上前,拉开其中一屉。内中叠放着一沓泛黄信笺,墨色深浅错落,细辨之下,可见字迹殊异,似是二人并书。
钟离檀取出一纸信笺,首见两行小楷,笔走龙蛇,若飞鸿掠波,恢奇中见不羁,恰似姬钰其人。然其内容却与字迹之恣狂迥异,字里行间充溢着自然散漫的嗟怨口吻。
言紫微宗万般皆好,但为彰显玄门清修的庄严静穆,岁序常青,花事稀逢,景致更迭寡薄,不免显得单调沉闷。
其下寥寥数墨,稚嫩青涩,是钟离檀少时的笔迹,仅留一句纯真的询问,是对姬钰留言的回复:
“何花入君眼?”
姬钰于下方,历数四时之花,逐一品评,最终称自己仍偏爱春日桃花之盛,其色灼灼,其香馥郁。
又言及若得桃花烂漫之时,酿就一壶春日醉,而后醉卧桃林深处,举杯邀月,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由此,便有了这片桃林。
在钟离檀的预想中,待寻得姬钰,若她愿意,便可居住此间。
只可惜......她缓缓推开窗扇,一刹那,幻若仙境的桃林,温柔地敷陈于眼前。
于春日间,万千桃花齐放,翩然摇曳于和风暖阳中,芬芳之气,溢于四野。
转至盛夏,日色如金缕,遍洒桃林,花色愈显粲然,极尽夏的炽烈与生机。
及至秋风起时,山林皆披橘红衣裳,而桃林则若遗世独立,独抱清新柔嫩的白粉,不与诸芳竞秋光。
终至隆冬,雪覆山川,白茫茫一片,惟此桃林,映雪愈娇,成为寒冽冬日里仅存的温煦丽景。
四序更迭,岁华如流,此间桃林,受天地之精华,承法力之润泽,岁岁荣而不凋,却始终未能等来它的主人。
......
离开酆城的前夜,秦欢颜执意设宴为钟离檀饯行。
宴席便设在合意楼顶层,各式珍馐佳酿自楼下涓涓如流般送入房中。至酒肴罗列盈案,房内已是满室飘香。
秦欢颜为宴主,坐首席,钟离檀、孟青颖、兰珂三人依次列左,祈夜槐与墨云则并肩坐右。
此外,屋内还有一人,便是手脚颈项皆被镣铐铁索锁紧,栓系于屋柱的墨青鳞。
约莫是因她那张嘴总是没个消停的时候,唇间被强加上一副皮质口枷,使她无法张口,只能对着席上几人凶神恶煞地呜呜作响。
秦欢颜举杯面向墨青鳞道:“你不仅欠我救命之恩,还吞食了我的灵宠,此后,你便留在合意楼为我打杂还债,何时债清,便何时还你自由。”说罢,她旋身面向席间,喜笑颜开地致了一番祝酒词。
众人齐举杯,唯独钟离檀以茶代酒,“此番回宗,我会向师尊禀明关于有不明势力搜集各族能量核的推测。此事关涉妖族,日后若有新进展或发现,我会传书与秦娘子。”
秦欢颜笑颜渐收,神色转为肃然:“如此,欢颜便先行谢过真人、二位道长及贵宗的鼎力襄助。”
“秦娘子客气了。”孟青颖双手举杯,微微前倾,以礼相答。
兰珂已许久未沾酒,此刻眸光熠熠,满是渴望。她将唇瓣浅贴上杯缘,一缕清润醇厚的滋味缓缓沁入舌尖,旋即在齿颊间荡漾开来。
她正要细细咂摸其味时,对坐的祈夜槐忽然开口道:“慢着。”
几人举杯欲饮的手皆悬滞空中,兰珂心痒难耐,目光急切地转向祈夜槐,问:“怎的了?”
杯中清酒犹如一面明镜,倒映出祈夜槐姣美昳丽的面容。每当酒液微漾,映于其上的笑靥似也随着酒波起伏而摇曳生姿。
“虽说墨青鳞有对不住秦娘子之处,但她毕竟是本座旧识,本座在此宴饮享乐,她却只能眼巴巴瞧着,此情此景,实令本座心生不忍。”
秦欢颜鼻息间带讪笑,正欲讽她“狐狸哭兔子,假慈悲”,便迎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下。
适才祈夜槐并未直呼她大名,而是唤了声“秦娘子”。每当祈夜槐如此唤她时,便是藏有蔫坏的心思,她不由低头凝视杯中,若有所思。
祈夜槐用指尖蘸起一抹酒液,来到墨青鳞身前,为她解开口枷。然后将那沾满酒香的指尖于她鼻际缓缓画圈,“方才见你频频偷瞄本座手中的酒,如何,香吗?可是馋了?”
墨青鳞此刻气势大减,目光游离不定,不肯与祈夜槐对视,只生硬吐出几个字:“香,不馋。”
祈夜槐将酒液抹在墨青鳞唇畔,笑道:“本座记得,你也曾是个嗜酒之人。今日秦娘子设宴,出手阔绰,特备酆城珍酿醉仙醪,便是九天仙人尝了也会沉醉。本座念及与你旧识一场,便赏你一杯尝尝。”
秦欢颜执杯,款步走来,冲着墨青鳞笑语盈盈道:“我秦欢颜并非小气吝啬之人,今日为真人践行,你也来沾沾这喜庆气。”
墨青麟偏过头,忿然道:“我不喝,你们就没安好心。”
“好心与否,不尝怎知?”祈夜槐将酒杯贴上墨青麟唇瓣。
墨青麟闭紧双唇,奋力摇头,“我不喝!放开我!”然而祈夜槐手法凌厉,转眼便将酒水灌入她喉间。
“待我恢复自由之身,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秦欢颜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丫头,本姑娘活了几百年,狠话听过千千万,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人。”
兰珂略显迷茫,舔了舔唇,问:“这酒,是不能喝吗?”
孟青颖接过她手中杯盏,“祁夜府主应是察觉到这酒被人动了手脚。”
话音刚落,墨青鳞便似药力侵体,细长的眼眸渐染迷蒙,口齿亦变得含糊,却犹自叫嚣着狠话。
秦欢颜摩挲起下巴,观察墨青鳞的症状,“瞧着不似中毒,你下了什么药?”
墨青鳞微哼一声,下身霎时异变,巨蛇之尾猛然腾起,将窗畔几案横扫倒地,发出砰然声响。
秦欢颜与祈夜槐后退数尺,避开那遍覆青墨鳞甲、狂舞肆虐的蛇尾。
秦欢颜不屑道:“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被我锁在此处也能搞到奇药,原来只是区区幻形散,你倒是好意思拿出来用。”
兰珂发挥求学好问的精神,问:“幻形散是什么?”
秦欢颜解释:“算是一种特殊迷药。服用后,人、妖、鬼怪皆难以维持本相,或现原形,或幻化为其它生类形态。在合意楼,此药主要有两处来源与用途。
一是五楼的戏场,用以增益演艺效果。二是地底二层的欢场,那里嘛,便是为满足床笫间诸般稀奇古怪的癖好,没甚好细说的。”
兰珂与墨云皆面露好奇,兰珂偏头问孟青颖,墨云则看向祈夜槐。二人异口同声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
孟青颖语滞,然后摆出师姐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小孩子,莫要什么事都乱打听。”
兰珂不满地抗议:“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何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待!”
孟青颖无奈,只得柔声哄慰起兰珂来。
祈夜槐倒不觉此事有何羞于启齿,只是此刻她没心思为墨云解惑,便淡淡应道:“日后向你秦姐姐请教去。”
秦欢颜笑着掐一把墨云的嫩脸,“小墨云年岁渐长,该知道有些事了。你这主人,当得颇不称职。”
祈夜槐还座,以眼神示意秦欢颜,“还不快让你手下再备酒来。”
“少命令我。”秦欢颜白她一眼,转而吩咐门外侍立的小侏儒:“去,再拿些酒来。”
待酒上桌,几人便再无顾忌地畅饮起来。墨青鳞因仅摄入那杯酒中的微末药量,此刻药性已消,复化人形,羞愤交加地埋首于屋柱后,不做声响。
酒过三巡,秦欢颜兴致盎然,邀钟离檀三人在楼里游玩一番,不出所料地遭到婉拒,她也不强求,正要起身相送,忽觉体内似有异流涌动,抬头望向席间几人,见她们皆面露异态,并非单纯醉酒,就连钟离檀也神色有恙。
兰珂整个人倚靠在孟青颖身上,误以为自己是被醉仙醪的烈性所醉,迷蒙笑道:“师姐,这醉仙醪好生厉害,我眼前直冒星星,我是不是要飞天上去了?”
孟青颖强振起精神,一面搀扶兰珂,一面疾点她周身要穴,以延缓药性蔓延。随后看向钟离檀,见她眼帘半垂,额间薄汗微沁,显然是体内真气与药力正激烈抗衡,“师姐,你还好吗?”
“我尚能支撑,你且安心照料阿珂。”钟离檀开始入定调息。
而秦欢颜因先前饮酒过量,本就醉意醺然,此刻又受药性侵扰,身形猛然一晃,侧倾倒地,“莫非菜中......也掺了迷药不成?”
原本隐匿于屋柱暗影中的墨青鳞,此刻神色得意地现身,步履间铁链曳地,发出铮铮然的金石音,“一群愚不可及的家伙,竟真以为我会蠢到在酒食中下药?”
“哈哈,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酒中无药,真正的药藏于熏香中,借香味掩盖药味,否则早被你们这群狗鼻子嗅出来了。”
“而我,早已服下解药,适才那虚弱化形的模样,不过是我演的戏码。如何,这出戏,可还入得了你们的眼?”她语带挑衅与自得,边说边望向屋隅铜炉,其中香氛正汩汩而出,愈发浓郁。
祈夜槐甩了甩昏沉的头,一手挥向墨青鳞。墨青鳞迅疾闪退,眼神忌惮地紧盯祈夜槐。见她此刻药性已深,拿自己无可奈何后,复又气焰高涨,龇出两颗锋利蛇牙,冷哂道:“哼,也亏得我不是毒蛇,否则你以为你们几个还有命在?”
她走近桌边,铁链随之紧绷,她只得屈身跪地,用头去拱秦欢颜袖间。秦欢颜此刻身软如绵,只得任她叼走了钥匙。
随着几声清脆“咔嚓”响动,锁链镣铐坠地,墨青鳞重获自由,但因先前被秦欢颜喂下压制妖力的丹药,力量尚未全然恢复。
她愤然一脚踹开沉重的镣铐,背手绕桌踱步,然后站定于钟离檀身后,“你这道士,模样倒还周正,身手也算过得去。念在当初你破了蛇泽封印的份上,过往纠缠,便不与你计较,但日后你若再追着我不放,休怪我翻脸无情。”
“至于你这二位师妹,本与我无冤无仇,要怪只怪她们今日不走运。”
“墨云啊墨云,你我同姓,且同为蛇类,本应有些同族之谊。可你却甘愿认这恶鬼为主,真是毫无骨气,我墨青鳞耻于与你为伍。”
墨青鳞目光转投祈夜槐,切齿磨牙,冷哼连连,未发一语。
最终,她来到秦欢颜身前,恶声恶气道:“你这臭花妖,胆敢锁我,还想索债?做你的......”话音未尽,秦欢颜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足踝,猛力一拽,令她踉跄仆倒。
旋即,秦欢颜挺身跃起,跨坐在墨青鳞身上,一手拧紧她耳根,一手揪住头发不放。
二人妖力皆失,便只能用蛮力扭打作一团。
一番翻滚缠斗后,墨青鳞渐占上风,她骑在秦欢颜腰间,擒住她双手按于头顶,兴奋地问道:“你服不服!”
秦欢颜奋力抬膝一顶,将墨青鳞掀翻在地,随即高呼:“麽童!还不快进来帮忙!”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墨青鳞回首,心内暗自戒备,以为秦欢颜召来了何等厉害帮手,却见是那门外小侏儒入内,面带憨态,笑问秦欢颜:“主人,有何差遣?”
秦欢颜经过一番激烈厮打,此刻喘息未定,声音微弱:“别……别让这家伙跑了,将她擒住……锁到楼下后院去。”
“遵命,主人。”侏儒恭敬应答。
墨青鳞大笑不止:“就这小玩意,还想擒我?我屈指之间,即可......”话音未落,侏儒身形剧变,膨胀如山,伴以“砰——”然巨响,头颅顶破房顶而出。而此刻的墨青鳞,在她庞大身躯前,反倒成了小矮人。
“你......你别过来!”墨青鳞脸色大变,趔趄后退。
侏儒微微弯腰,巨掌探出,轻而易举地攫起墨青鳞,将镣铐铁索重新系在她身上。
事毕,侏儒身形骤缩,恢复小人状,轻松自如地拖拽着墨青鳞离开。
秦欢颜斜睨着墨青鳞徒劳挣扎的背影,气息虚虚地笑道:“小东西,还想跟……姑奶奶我斗?”
她摇摇晃晃起身,走向门外,留下一句叮嘱:“你们待在这别动,我去取解药来。”
秦欢颜离开不久,兰珂虽因穴道被封而未幻化其它形态,但药力却如烈火烹油,令她醉意愈浓。
她不顾孟青颖的牵挽,恍惚起身,自诩为人间传说中的玉兔,嚷嚷着要奔月,去寻那美丽的嫦娥仙子芳踪,旋即便似一阵风卷出了门外。
孟青颖自然不放心兰珂以这种状态在合意楼乱窜,没来得及向钟离檀打声招呼,便起身追去。
与此同时,受药力侵扰的墨云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主人,我忍不住了!”便身化巨蟒,将那屋顶窟窿再次撞裂数倍大,直飞入夜空,踪影全无。
钟离檀被巨响惊扰,睁眼,见屋内仅余她与祈夜槐。祈夜槐姿态随意地坐着,头低垂,耳畔发丝滑落,半掩面容,宛若已恬然入寐。
她正要闭眼继续调息,眼前人却于瞬息间化为一只长毛白猫,体态蓬松柔软,毛色光亮可鉴,猫眼似嵌入的一对红宝石,迷离娇慵,韵致非凡。
须臾愣怔之际,长毛白猫已敏捷地跃上长案,尾巴高竖,步态优雅地穿行过满桌狼藉,来到她面前,却好似不识得她,好奇地凑近,轻嗅她面庞。
钟离檀后仰腰肢,避开那湿润粉鼻,心疑此时祈夜槐是否神智清明,于是唤道:“祈夜槐?”
白猫应和一声,声音微细嗲昵,随即它后腿一蹬,前足轻踏于钟离檀肩头,借力跃出屋外,稳稳落于廊间,身影倏忽即逝。
钟离檀抬手,掌心飘落入一缕细若游丝的白猫绒毛。
她鼻翼微翕,捕捉到空气中时隐时现的檀兰幽香。循香望去,长廊空空,而楼下的尘嚣喧哗声却清晰入耳。
少顷,秦欢颜携解药归来,却见室中狼藉满地,屋顶窟窿不时掉落碎石尘埃,不见一道人影。
“一个个儿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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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返宗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