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猛然发力,将祈夜槐整个人狠狠贯向岩壁。适才矫饰的柔情顷刻间荡然无存,显露出它暴戾狰狞的本相:“我说了,她听不见。”
身子被重击在坚硬岩壁的钝痛,自脊背迅疾蔓延,不过这点肉.体疼痛对祈夜槐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只是稍皱了皱眉,便恢复了淡若神色:“若她真的听不见,你又何必如此狂躁?”
眼前的白帛忽被扯落,祈夜槐适应了一瞬的自然天光,才缓缓睁眼。
钟离檀——不,是被心魔侵身的钟离檀就站在她面前,为魔纹侵蚀的眼瞳,白仁仅存一线之狭,而在这狭隙之中,明灭闪烁着怨毒冷厉的光。
这样的钟离檀,并不使她害怕,有的,也只是满心痛惜。
可若想唤醒钟离檀,仅是心疼还不够。
祈夜槐压下心中不忍,眉尖刻意蹙起怜悯之态,出言刺激心魔:“瞧瞧你这副模样,是有多恐惧,恐惧我若将钟离檀唤醒,你便只能如一个卑微的影子,灰溜溜地回到她脚边,更担心日后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主从之分一直是心魔最为敏感在意之事。它显然是被激怒了,怒极反笑,连退数步,直至退到洞中不见光的暗处,便忽然不动了,连气息也屏而不闻,仿佛与黑暗合为一体。
祈夜槐不知它在搞什么把戏,正要开口,心魔却出声了:“祈夜......槐......我头好疼。”
是撇去那轻狂语调,钟离檀独有的干净醇和的嗓音。
祈夜槐初惊后喜:“钟离檀,你清醒了?!”
然而下一刻,洞内便响彻心魔报复得逞的狂肆大笑:“堂堂鬼蜮之主,叫凡间孩童闻名则夜啼的鬼王,生了情爱,原也是这般蠢笨。”
祈夜槐神色转冷,同时加快了手中动作。
一小块自她被撞在岩壁时脱落的岩石坚棱,正一点点刺破她掌心皮肤。
心魔踱步而来,阴恻恻道:“你以为激怒我,使我伤你,便能唤醒钟离檀了?可笑。这法子用一次或许还行,用两次,你以为我还会中计?”
“是吗?既然故技重施行不通,那以眼还眼如何?”祈夜槐淡声说罢,语气陡然转厉,“曳影,去!”
在法绳松解落地的一瞬,曳影鞭化形飞出,如方才祈夜槐被绑缚那般,将猝不及防的心魔紧紧捆束。
心魔奋力挣扎,欲破束缚,但被施加了特殊诀法的法绳,连鬼王都能压制,又岂是这般容易解开?
“别动。”祈夜槐一声令下,曳影鞭收束更紧,心魔可活动的肢体空间愈发受限。
最终趋尽力竭,它才暂时安分下来,呼哧喘息:“绑住我又能怎样?你还能杀我不成?莫要忘了,我与钟离檀一体同命,没了我,她也休想活。”
这话确是戳中了祈夜槐的难处。此刻想要尽除心魔,显然不可能,她只能设法唤醒钟离檀,暂且将心魔压制。
祈夜槐走到它面前,摊开手掌:“你不是想饮我的血吗?我给你。”说着,她以另一手化出一柄气刃,沿掌心划过。
白皙的掌心霎时浮现一道血线,继而血珠汩汩涌出,聚连成串。
祈夜槐用指尖蘸取一抹,凑到心魔唇边。心魔偏头欲躲,被祈夜槐捏住下颌,以指尖抵开唇齿,将血珠压于舌端。
心魔恨声:“没用的。”
但有用与否,身体的反应最是诚实。当那蕴含祈夜槐阴煞气息的血沫,随吞咽潜入体内,钟离檀沉睡的意识明显有了波动。
与之相对的,则是心魔与这具肉身产生的巨大排斥反应,仿若要将之生生剥离,掀起神魂撕裂的剧痛。
心魔发出尖厉惨叫,这种痛楚表现在钟离檀身上,则是苍白的面容瞬间充血赤红,浑身筋骨因搐搦而咔嚓作响,乃至失控到用头猛撞岩壁,以此肉身之苦缓解神魂之痛。
祈夜槐自然不可能眼睁睁见钟离檀自伤,于是用身子紧紧压制住她,又以双臂将其箍抱,不住地安抚:“钟离檀,你且忍忍,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了。”
回应她的,是肩胛处被深深咬噬的剧痛。那齿尖几入肉中,磨及骨节,祈夜槐却强忍疼痛,不发一声,只将钟离檀抱得更紧:“钟离檀,醒醒,你曾说过不会留我一人,如今是要食言了吗?”
“可我不能没有你。”
祈夜槐闭上眼,声音愈发地轻,也愈发地深切。
“钟离檀,别离开我。”
在这声近乎祈求的呢喃后,钟离檀剧烈挣动的身子竟真的渐渐平复,咬在祈夜槐肩上的齿关也缓缓松开,整个人失力地入祈夜槐怀中。
祈夜槐俯身查看她的状态,见那大片魔纹正疾速消退,直至隐入锁骨之下,不见半点踪迹。
如此看来,心魔确已被暂时压制,不会再反弹作祟。祈夜槐长舒一口气,轻声唤起钟离檀:“钟离檀,醒醒。”
但无论她如何呼唤,钟离檀都没有醒转的迹象,反倒浑身滚烫,脸上大汗涔涔。
祈夜槐凝起一股寒气,贴覆在钟离檀颈后,为她降热。钟离檀也如昔日蛇毒发作时,本能地向比自身体温更低的祈夜槐贴近。
为使钟离檀更好受些,祈夜槐索性散去体内为数不多的阳火,周身只剩下阴气弥漫的寒凉。
半晌后,钟离檀难耐的神色终是有所缓解,但高热并未消退多少。
祈夜槐略作思索,单手褪去外袍,铺在沙地上,解开内衫的同时,指尖勾扯起钟离檀衣袍系带,一连解去两层,才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两人肌肤相贴的瞬间,钟离檀灼人的体温激得祈夜槐手指蜷紧,周身若被火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适应了这温度,将身子更紧密地贴合在钟离檀身上,为她纾解高热之苦。
如此这般,总算有了效果。
钟离檀的眉眼舒展开来,气息也趋于平和。
这一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祈夜槐身心俱疲,倦意来袭。但她不敢轻易睡下,只能稍稍侧身,以手支头,目光游移在钟离檀面上,观瞧她的睡颜以消磨时间。
“钟离檀,你可真会折腾人。”无甚气势的嗔声中,多少带点怨气,怨钟离檀总是暗藏心事,不愿与她分担。
但比起这点微末怨怪,心中更多的还是对钟离檀的怜惜。
虽说踏入修行之路,人间寿岁便失去了其深厚意义,但自己终究是比钟离檀多活百余岁,也就比她多经历了百余年的世事崎岖。
二人之间,纵然无需过多计较,也合该是她来更多地受着、担着这些艰难困厄。
可一路走来,分明是钟离檀更像一个年长者,守着她、护着她,更不必说平日里那些对她近乎无底线的包容与迁就了。
如此痴人、愚人,祈夜槐在话本里见过不少,未想有一日出现在自己身边,原是这样的难得珍贵。
珍贵如钟离檀,世间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祈夜槐的心,为这酸酸胀胀的情绪所浸透,酸涩之中,渐渐又漫起甘意,唇边笑意便不全然是苦涩,而是掺入了为人深爱的幸福满足。
“钟离檀,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日后无论生死......总之,我都离不得你了。”
祈夜槐抚着钟离檀脸廓,低声倾吐心曲:“所以,快点醒来吧,无论前路有什么,我们一同面对。”
祈夜槐本也没指望钟离檀能即刻苏醒予以回应,可就在她说完不久,钟离檀的唇便微微翕动,有细弱的音节自唇间溢出。
她不由倾身近前,侧耳细听。
“姬......钰。”
祈夜槐一愣,确认自己听到的是“姬钰”二字。
她的神情渐显微妙,连在昏睡中都念着这个名字,可想而知其人在钟离檀心中分量几何。
她该高兴吗?可心中又有一股古怪的别扭,若说吃醋吧,天底下又哪有自己吃自己醋的道理?
原本抚摸钟离檀脸的动作,改作了捏,祈夜槐正想撒一撒那莫须有的“气”,钟离檀便半睁开了眼,嘴唇张合的幅度也大了些。
“姬钰。”
祈夜槐紧盯着钟离檀,确定她此刻眼神虽迷蒙,但定然是看清了自己。
“钟离檀......你叫我什么?”
钟离檀望向她,漆黑的眼瞳渐渐泛起清泓水光。
“姬钰......”话音虽仍含混,却足以令祈夜槐听清,确是“姬钰”无疑。
“你看清楚,我是祈夜槐,不是姬钰。”
这话并非否认,而是试探。
试探也很快见了结果。
钟离檀泪流满面,喃喃而言:“你是姬钰,我知道......你是姬钰。”
祈夜槐心神大震,思绪纷乱。钟离檀是何时识破她身份的?不,不对,方才心魔已然道出当年自愚村带走钟离檀之人是她。而彼时她深陷于钟离檀心魔起因的惊愕,根本没意识到身份已被点破。
想必过往那些日子里,这样的时刻不在少数。她自以为将身份掩藏得滴水不漏,甚至屡屡搬出姬钰来戏弄钟离檀。钟离檀又该是以怎样的心情,静静看着她演戏,却始终未曾拆穿呢?
太多的疑问,急欲寻得一个答案,可钟离檀在短暂清醒后,又陷入了浑噩之中,断断续续呓语道:“姬钰,你食言了,两百零三日……我日日都在等你。”
祈夜槐听得一脸茫然,什么两百零三日?没等她理出头绪,钟离檀又叨念起别的事:“并非不愿见你,而是不敢……你是仙人,我是凡人,我走不到你身边去……”
继而,她又似跃入另一重梦境,神色愤然,攥紧双拳:“华风遥……讨厌……至极。”
那模样,宛若稚童梦语,祈夜槐不禁失笑,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安心睡罢。”
在她的轻拍抚慰下,钟离檀果真止了呓语,渐入沉沉梦乡。
至此,祈夜槐才彻底安下心来,也着实困倦难当,于是在洞内布下禁制后,便也闭眼睡去。
......
又一轮潮汐涌涨,浪击岩石,激起层层回响。祈夜槐被这声音唤醒,遽然惊觉怀中空空,慌忙睁眼看去,见钟离檀坐在离自己不远处,面容隐在咸涩水雾凝成的薄纱之后,略显朦胧。
祈夜槐撑着沙地坐起,覆身的外袍滑落至腰间,露出大半光洁的**。她不甚在意,随手将衣袍提至胸前虚掩,开口的嗓音因洞内水汽过重,加之盐雾刺激,略显闷哑:“醒了?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说话间,漂游于二人间的雾纱,向两旁散去,现出了钟离檀迷怔的神情。待她的目光落在祈夜槐身上时,眼中顿添惊惶。
“我对你做了什么......”
祈夜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肩侧,那处被咬的伤口虽已愈合,但仍留有大片红痕与深浅不一的齿印。加之此刻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的确容易引人误会。
她拢上外袍,拴系衣带时,清了清嗓:“莫要多想,我们什么都没做。”
可越是如此解释,对于昨夜毫无记忆的钟离檀而言,就越像是欲盖弥彰。钟离檀瞳孔急速缩张数次,最终呈现出痛疚之色,继而仓皇丢下一句“别跟来”,便踉跄奔向洞穴出口。
“钟离檀!”
等祈夜槐追至洞外,只见海风扑面,鸥鸟啼鸣,而钟离檀,早已没了踪影。
她跑,她追,她插翅难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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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神志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