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正待掀开——
“哟!太后娘娘这儿好生热闹!臣妇隔着老远就听见您帐中笑声,可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一个清亮娇媚的女声,从帐外传了进来。
人未至,声先到。
毡帘被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从外面轻轻撩开。
紧接着,一团石榴红身影便摇曳生姿地旋了进来。
来人正是契丹南院枢密使的遗孀,林谢圆。
她身上那四分之一的耶律王族血脉,便是她在这北疆横行的底气。
她显然刚从外面进来,发髻上还沾着几粒细小的雪沫,却丝毫不减其风姿。云鬓高挽,斜插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行走间环佩轻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先是朝着主位上的萧绰娇媚一笑,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契丹贵妇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动作间风情万种,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随即,那双含情带笑的妙目在场中飞快一扫,掠过跪地收拾碎片的崔七,掠过侍立一旁的宫人,最后,她看见了竹屿。
竹屿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脚步微顿。
林谢圆红唇勾起弧度。
她甚至没等萧绰开口回应她的问候,便朝着竹屿的方向迈近了两步。
“哎呀呀,”她掩口轻笑,目光如同黏腻的丝线,毫不避讳地缠绕着竹屿,“太后娘娘帐中何时藏了这样一位神仙似的郎君?好生俊俏的品貌,方才掀帘那一刹,臣妇还当是月宫里的玉树琼枝化了人形,误入了咱们这凡尘俗地呢。”
竹屿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身,颔首:“夫人过誉。”
言罢,不再有丝毫停留,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寒风之中。
……
晚,庆功宴。
赤那在攻打部队叛军上获得大捷,今晚,是他们北蛮军士庆祝的日子。
烤肉的油脂香气、烈酒的辛辣气味、粗犷的歌声……
崔七作为萧太后的侄子,自然坐在靠近主位的位置。
不动声色地在那里喝着闷酒。
林谢圆无疑是这场宴会中最耀眼的存在之一。
她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石榴红裙,所到之处,总能引起一片或惊艳或讨好的目光。
当她摇曳生姿地晃到崔七附近时,脚步微顿。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趁着又一波歌舞声浪掀起**,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中央的舞者身上时,她无声无息地绕到了崔七的案几旁,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崔七灌酒的动作猛地一滞,侧过头。
林谢圆甚至又故意朝他凑近了些,丰腴的身体几乎要贴到崔七绷紧的手臂上,呵气如兰:
“我的崔七大人……”她笑的娇花一样明媚,“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呀?”
崔七猛地甩开手臂。他豁然转头:“夫人请自重!”
林谢圆非但没滚,反而咯咯娇笑起来:
“大人别这么凶嘛……”她舌尖若有似无地舔过自己饱满的下唇,媚眼如丝,“妾身可是特意来感谢大人的……您给找的那个‘牧南箫’……啧啧啧,那身板儿,那腰力……”她发出一声极其满足又放荡的喟叹,“尤其是那‘功夫’……大人您可真是懂行的,挑的人……伺候得妾身心尖儿都在颤呢……”
崔七:“……”
为了不让竹屿被这风骚的女人带去,自己就只好委屈了一下师父了……
他面不改色:“夫人……夫人喜欢就好。”
林谢圆笑道:“喜欢啊,怎能不喜欢,我一想起他啊,下面的水都冒出来了……”
崔七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只抓起酒囊,仰头往嘴里灌。
烈酒烧得喉咙发疼,心里却更闷——竹屿此刻,应该还在帐里画符吧?伤不知好些了没,有没有记得喝药……
“怎么不说话?”林谢圆用手肘碰了碰他,“是不是吃醋了?”
崔七猛地把酒囊往桌上一墩,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林夫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林谢圆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端着酒碗扭着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抛过来一个媚眼。
崔七没再看她,只是抓起酒囊,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庆功宴的篝火燃到后半夜,才渐渐弱下去。
崔七拎着空酒囊,脚步有些虚浮地往萧太后的王帐走——按例,他得汇报宴会上的动静,哪些将领喝多了说胡话,哪些部落首领眼神不对,这些都得记下来。
路过竹屿的毡帐时,他脚步顿了顿。
帐内黑着,只有窗纸上透着点微光。
“冻死你才好。”他低声嘟囔,转身融进夜色里。
而此时的幽州城墙下,竹屿正站在结界裂口前。
朱砂在黄纸上游走,画出的符文比前几日更凝练,只是每画完一笔,他的脸色就白一分——军医说的没错,灵力损耗确实厉害。
“还差最后一笔。”他喃喃自语,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灵力,刚要落下,符纸突然“嗤”地冒起烟。
竹屿眉头一皱,迅速撤手,看着符纸边角焦黑。
月惑虽逃走了,结界的根基却被精魅的阴气蚀了,单靠符纸续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再撑几日。”他对着裂口低语。
崔七跪在王帐内,听萧绰清点各部落的战功。
“赤那这次立了大功,赏十匹宝马,五十个奴隶。”萧绰的声音平淡,“至于你——”她抬眼看向崔七,“明日跟我去趟榷场,南边来了批新货,让你去验验。”
崔七低头应“是”。
这几个月,他明面上替萧绰跑腿,查部落异动,做得滴水不漏,连萧绰都赞他“长大了,懂事了”。
可只有崔七自己知道,每次路过幽州城墙,他都会多看几眼,看那道结界的光亮了几分,看竹屿的身影有没有出现在雪地里。
“你在想什么?”
崔七回神,叩首:“小侄在想,货需得仔细验,别让南边的奸商糊弄了。”
萧绰笑了:“你细心。去吧,明早在帐外候着。”
————————
与此同时,远离北疆风雪与血腥的千里之外,中原帝都汴京。
太子东宫,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精致的紫铜兽首香炉里,上好的龙涎香袅袅升腾。
太子孟子琰,这位名义上的帝国储君,此刻正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最近朝堂上的风向,对他越来越不利了。
他那三弟,孟子垣,手段愈发凌厉,步步紧逼。
先是借着治理江南的功劳在父皇面前大大露脸,博得了朝野一片赞誉;紧接着,又不知从何处搜罗了几件所谓的“祥瑞”献上,引得龙心大悦。
更棘手的是,三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拉拢了以刚直不阿闻名的御史中丞陈瑜,使其在朝会上屡屡为其说话,隐隐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而自己手上只有危修子这一个把柄。
更让他忧心的是,父皇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暧昧不明。
前几日他上奏请求主持修缮黄河堤坝的差事,这本是能积累声望、巩固地位的良机,却被父皇一句“太子宜坐镇中枢,统筹全局”轻飘飘地挡了回来,转而交给了工部侍郎杨方海——一个隐隐偏向三弟的人。
“坐镇中枢……”孟子琰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这分明是架空,是疏远!父皇的心,难道真的开始偏向老三了?
他转身,目光落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上。
那些都是各地呈报的灾情、边患、政务……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他的储君之位上。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想办法扭转乾坤,重新赢得父皇的信任和欢心。
讨好父皇……孟子琰的眉头紧锁,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的速度更快了。
献祥瑞?老三刚用过这招,他再献,效果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有东施效颦之嫌。
歌功颂德?父皇虽喜奉承,但身为帝王,这点警惕还是有的,太过露骨反而惹厌。
办几件漂亮的实事?时间,他缺的就是时间,老三不会给他喘息之机。
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方温润的青玉麒麟镇纸,是父皇在他被册立为太子时所赐。麒麟……祥瑞……父皇……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父皇近年来笃信道教,追求长生久视之术,对祥瑞、仙迹之说尤为热衷。
老三献的不过是些白鹿、灵芝之类寻常之物……若他能找到更“神异”、更“切中”父皇心意的祥瑞呢?或者……更进一步?
“来人!”孟子琰沉声唤道,“速传詹事府少詹事、还有……秘阁侍读,即刻前来书房议事!”
他需要联系国师祁宣,需要用占卜之术挽回局面。
……………………
部落集市上,人声鼎沸。
崔七被萧太后派来采买些军需杂物,竹屿难得清闲,也一同出来透气。
竹屿对周遭的热闹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安静地跟在崔七身后半步,目光清浅地扫过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货物,仿佛行走在另一个时空。
在一个卖各色蜜饯果干的小摊前,崔七停住了脚步。
摊主是个热情的老婆婆,极力推销着一种琥珀色糖块。
崔七盯着那糖块看了几眼,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了一小包。
他捏起一块,想也没想,转身就递到竹屿嘴边。
“喏。”
竹屿眼波未动,只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唇边那块晶莹的糖上。他就着崔七的手,将那糖块轻轻含入口中。
崔七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唇瓣,心头一跳,迅速缩回手。他喉结滚动:“咳…甜腻腻的,也就你们这些…咳…尝尝就行了。”
说罢,他掩饰般的大步往前走。
竹屿慢慢嚼着糖。
他看着崔七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眼底的清浅里漾开点柔和的光。
走了几步,崔七停住,回头见竹屿还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忍不住吼:“走快点!磨蹭什么?”
竹屿加快了半步,与他并肩时,轻声道:“袋子漏了。”
崔七低头,见怀里的糖纸从麻袋缝隙里露出来,正被风吹得飘。
他脸一红,赶紧把袋往紧里攥,却听见竹屿又说:“挺甜的。”
第一卷结束,谢谢收藏!
第二卷已写完,会围绕几个皇子展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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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长生签·风流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