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狗官今世狗 第1章 世事大梦一场空

他们曾是书院中最有名头的二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距今已有十八载。现下，躺在牢狱杂乱的草堆上，听着窗外风声呼啸，却觉得过往和如今重叠在一起。

大风纷纷，诏狱本是肃杀之地，此刻更添煞白，白雪之下忽传低沉人声。

“歩觉飞死了没?”

“还没，昨日听陛下指令送去了鸩酒，那玩意喝下去，一时半会死不了，等着吧。”

“你再去看看。”

宋镇抚使点头，听从这些大人的话，跑去牢里去看自己昔日的老大，是死是活，雪地上留下一串黑色足迹。顶着风雪进来，本就阴湿的牢房此刻更添冷峻。

歩觉飞倚在墙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疼，钻心入骨的疼，像无数把刀子一起插进他身体。偏偏这时有一股冷风正吹到他的天灵盖，疼痛似乎被冻住，他努力睁开双眼看清来者，看清楚了，不想见，又把眼睛闭上。

谁知他这睁眼闭眼，被宋镇抚使宋有成看到了，瞧见歩觉飞这轻蔑的态度！明明是他快死了，有什么好装的！好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宋友成大吼：“哼！你横什么！你都该死了还横还横！等你上西天，我看你怎么横。”

歩觉飞费力装作平常语气：“我横了又如何？我不死，你这辈子也就是个镇抚使，我死了你才能往上提，你要感谢我才是。”

宋友成被气到：“你个狗官！下辈子就投胎成狗吧！不得好死。”

都是锦衣卫，他歩觉飞是狗官，他宋有成就是个好官良官了？他今日死，明日又是谁死？

风加雪似乎是来送歩觉飞上路，寒气逼人，竟冷的让他失去知觉，死的也不算痛苦。

宋友成眼睛逐渐放大，又大喊几声歩觉飞的名字，没有回应，他死了！

宋友成跑出去，他惊喜的表情，在外众人都猜到了，宋友成鞠躬抱拳，“李大人，王大人，应大人，步指挥官死了！”

“好的很!步觉飞!该死的玩意，终于死了!咱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那是自然，不过还有一事……”

一个人接上话茬：“他可有遗言？”

“没，他啥话都没说。”

宋有成看着他们的脸色从喜悦变为冷淡，对自己冷淡，意识到了什么，直直下跪。

“当真，此话当真，大人！大人！他真的没说遗言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饶小的一命吧！大人——”

冷风之中的诏狱，一具尸骨未寒，更添新尸。

“滴~滴~滴~”

“别按你这臭喇叭了！”

一阵嘈杂声中，歩觉飞只觉得一阵恍惚，天地旋转，他竟然再度睁开了双眼。

是梦吗？湛蓝泛暗紫的天空，逐渐要把鸭蛋黄一般的太阳吞噬，真真切切的还有来自身下的感触，有冰棱在扎他的屁股。疼加上冷的麻木，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他居然又活了？

他怎么会死而复生。

恍恍惚惚的起身，歩觉飞观察四周，一个接一个的令他大吃一惊——拥簇在一起，直插天空的高楼，方方正正全无古韵，并且都散发着黄色光晕，这是点了多少油灯才有的效果啊。

还有路，黑黢黢的硬地面，白色线条纵横交错，还有路上有四个轮子，整体像扁方形像盒子一样的东西有序向前挪动。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自己是来到了哪里？阴曹地府不长这样吧！

以他的视角来看，这里就像个铁做的城市，到处都是银色的铁，黑色的铁。

歩觉飞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是他隐隐感知到一点：这是和大魏完全不同的世界。歩觉飞身子想向前挪动，感觉十分不对劲，手脚怎么不听使唤了？

把手放到眼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的手居然变成了狗爪子，白毛还脏兮兮的，久无人打理，像是流浪狗。

不敢置信，步觉飞跌跌撞撞走到路上结的冰上，和冰面无声的怄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会变成狗!

努力挤出来多种表情，毫无例外的都和冰面上的小狗表情对应上了，不是，自己怎么变成狗了？狗老天耍他玩呢？

该死了，歩觉飞恶狠狠的想到宋友成对自己的诅咒，他个废物东西，说了句废话居然成真了，招笑。

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恐怕不少人生怕自己有什么“遗言”说出去，宋友成居然还傻兮兮的上赶着见临死的自己，好向那些个大人邀功，真是活得不耐烦。

思绪不自觉想到其他，歩觉飞再度抬头，算了，算了，那是自己死前的事，和这里无关。步觉飞是锦衣卫指挥使，他现在可只是一只小白狗，迎面吹来了自由的风，若非身体受限，歩觉飞定要伸开手臂，好好享受这阵风。

变成一只狗又如何？步觉飞在心中暗下决心，当初自己被流放，一只手废掉，最后不还是当上了锦衣卫，位高权重，他就算当只狗，也要当狗王。

偶尔路过他的行人，有男有女，衣着神态样貌更是和大魏相差甚多，这些人有短发有卷发，发色有黑发红发棕发，样貌或美或丑，却都是一顶一的健康，至少比大魏人身体要健康的多，看来这个世界什么不说，粮食够多。

那就行，粮食只要够多，自己就能捡点剩菜剩饭吃，先养好身体，再去想自己的狗王计划。想想以往自己吃的山珍海味，现在要去捡垃圾吃，两厢对比，真是......甩甩头，歩觉飞想要迈出步子，结果发现自己走不动，这只狗的右前爪和自己一样有旧伤，最先疼起来。

他实在是太饿太瘦了，天气也太冷，这只狗兄身子承受不住，直挺挺的四只腿分开，摔倒在冰面上。

得了，歩觉飞愁云惨淡，这下子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

在这里休息一会，就一会，歩觉飞快要控制不住要闭合的双眼了，不行不行！别合上，他才刚变成狗，这么快就要去死！

“嘶~”来自后颈的疼痛，顿时让步觉飞清醒过来。

妈啊，谁！是谁惦着本官的后颈给我提起来了！四肢忽然离地，突然的悬空感让歩觉飞十分不爽，正要开口训斥，却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只狗，声音在嗓子里转个弯，“汪！”

要是被发现一只狗会说人话，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但歩觉飞还是恶狠狠的准备好眼神和神态，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惦着他身子的胳膊转了个弯，把他的屁股放在自己胳膊上，呈现怀抱的姿势，方向也不多不少，刚好让歩觉飞看清楚对方的一张脸。就是这一眼，直接让他刚刚建立的所有心理防线一击就溃。

因为步觉飞抬眼看去，清晰的下颌线，利落的黑短发，是他没有见过的发型

耳朵普普通通，嘴巴普普通通，鼻子普普通通很高挺，眼睛倒是格外吸引人，锐利有光。

视线一点点向上，越看心越凉，这张脸组合在一起可一点都不普通，还似曾相识！是纪盈则!

没错，绝对没错，是他的脸，是他的容貌，过往之事顿时如潮水，一寸寸上涌，将他的一颗心埋在了过往的潮水，这张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和他记忆中的脸一模一样，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这张脸还在他的心中无法忘怀。

是他的死对头，纪盈则啊，步觉飞努力在心中挑选合适的词汇，竟然只想到了一个死队头。不过也对，自己还带人抄了他的家，不是死对头是什么？

歩觉飞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喜是悲，或是七情六欲各有一点，杂糅成此刻的难言？歩觉飞呆愣愣的表情，似乎引起了对方的不解：“你怎么这么呆。”

你要是看到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突然站自己面前还掂着自己，你只会比我更惊讶。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世上的人千千万，说不一定是自己想多，这人只是和纪盈则长得比较像，不一定是他。歩觉飞安慰自己，心思转了七八十个弯，免得自己空欢喜一场。

下一秒，对方的一句自言自语，便轻而易举打碎了他的一切幻想，“虽对宠物无感，但今日既然见你可怜，想要把你带回家。我若不从心，便是有违圣人之言。”

短短一句话，把歩觉飞的心彻底吊起来，他不得不承认，没差了，错不了，就是他，眼前的人绝对是纪盈则，他还活着。

刚刚死了一遭，又来到了陌生的世界，经历了熟人久后重逢，歩觉飞的心如同过山车，一起一落，此刻被人抱在怀中，心好像才彻底平静……纪盈则温暖的怀抱，平去了心中种种坑洼。

抱他的人，的确名叫纪盈则，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年，虽然外表有二十多岁，内里确是一位快四十岁的“老人。”

没错，他也是从古代大魏朝穿越过来的，生前因藐视皇权，抗旨不从的罪名致死，还被步指挥官抄了家。

在古代，自己就常被人嘲笑是个“书呆子”“老古板”，来到了现代也是一位循规蹈矩的无趣人物。

偏偏今日从公司聚餐溜出来，碰见了躺在自己停车路边上的一只小奶狗。

他不忍看这个小生命冻死在今日的寒夜，便做好心理准备，轻轻走过去，把它掂起来，它虽然一脸凶狠的表情，但是一看到自己，立刻变得呆滞惹人怜爱。他要养这只可爱的狗。

步觉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看到纪盈则目光温柔，是看自己吗？纪盈则抱着他，走向了一个黑色铁盒子，手一伸一拉，步觉飞这才发现这铁盒子里面空间很大能坐人。

能带着人走，还不需要马，这个东西是个简易版马车。

步觉飞坐在车里还听到了“隆隆”作响的声音，一股热乎乎的气流让他冻僵的四肢恢复过来。

纪盈则转动有六个分叉的圆圈，带着他驶向前方，步觉飞这才发现这个铁皮在外边看起来是纯黑色，实际坐在里面看外边，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步觉飞把爪子放在起雾的车窗上，是可以变换颜色的水晶片吗？

这会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路上的四轮铁皮盒子都变魔术一般，亮起来两束灯光，哪里弄来的光?

向远处望去，高楼居然也有灯光，还有各种颜色，白黄红绿紫，很多个颜色在天空中交汇，光彩夺目。这才是真正的夜如昼。

纪盈则，看完窗外的世界，步觉飞又回想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自从书院一别，他们俩再一次挨这么近，居然隔了十五年。

十五年，步觉飞多想开口问问对方，恨不恨自己，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怎么样。

但是又不敢说，生怕自己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的答案让他难以接受。

步觉飞在心中安慰自己，老天让他变成狗这一遭，定有原因，就让他借着变成狗的时日，放下过去，享受这里吧。狗王之路暂时搁置，他现在要努力在昔日死对头手里讨生活了。

放下过去，他现在只是一只狗，在心中默念这段话，妄想蒙蔽自己。步觉飞心中却清晰的意识到：今日自己逃避的过往，总有一日还要接着去面对。过往从未消失，只是我们假装看不见。

纪盈则……步觉飞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一字一字，都咀嚼出了不同的味道。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步觉飞累的不行，无力维持坐着的姿势，便静静趴下，目光却舍不得移走。

多年不见，他还是给人一种澄明生光，淡如水的感觉，恰如当年，而我已不是当初的步觉飞。

想着想着，心累到极致，步觉飞闭眼就是一片黑，也不知道纪盈则要载着他去哪里。

空里流霜不觉飞～[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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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事大梦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