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序的目光落在窗外秋意尽染的银杏树枝上,思绪却飘回了多年前还能称之为“家”的老房子。
“其实我爸以前,是京剧团的老生。”池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蹲在地上的言愈顿住了动作,“他也有一把好嗓子,年轻时唱《定军山》,台下能坐满整个剧场。”
言愈抬起头,看见池序的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释然。他站起身,走到池序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剧团黄了,他不肯接商演,硬撑着,最后倒了嗓,再也不能唱了。”池序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缝,“我刚开始配音的时候,他骂我,还诅咒我‘靠嗓子吃饭,早晚都跟他一样废物’!”
言愈愣住了,他从没听过池序说这些,难怪池序对自己的声线总是格外谨慎,也难怪面对谢观澜的AI挑衅时,他比谁都坚定。
“我以前也怕,怕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池序转头看向言愈,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韧劲,“可后来我发现,声线好不好,不是靠天赋,也不是靠怕,是靠你想不想把角色的心思装进去。”
池序缓缓叹了口气,终于从梦魇状态切回原本那个戏感天才的清冷模样,说道:“你刚才觉得自己废物,不是因为你不行,是你太盯着‘像原声’,忘了敖丙也是个想挣脱束缚的少年啊。”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言愈的肩膀,像在给他打气,也像在跟过去的自己和解:“我爸当年输,是输在恃才傲物,目下无尘,还有自暴自弃。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想守护的东西,也有彼此帮忙找方向,怕什么找不到新声线?”
言愈看着池序的眼睛,心里的烦躁慢慢散了。是啊,他总想着要像原声,却忘了自己也是个会为了朋友较真、会吃醋的少年,敖丙的挣扎与坚定,他其实都懂。
“序哥,”言愈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手机,眼神重新亮了起来,“你说得对!不就是新声线吗?大不了多试几次!你刚才说哪吒要‘野’一点,那我敖丙就再‘刚’一点,咱们俩的声线,就得跟别人不一样!”
池序看着他重新振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才对。来,我们再试一次,这次别想原声,你就是敖丙,我就是哪吒。”
池序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簇小火苗,坚定地说道:“我要挣脱原生家庭的影响,我要告诉我爸还有其他人,‘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我一定能找到我想要的新声线!”
言愈用力点头道:“对!序哥,听你一说,我真觉得你就是哪吒!你们有着共同的抗争!你可以借哪吒之口,说出你的宣言!”
“我是哪吒,作为我的好朋友,你就是敖丙啊!”池序引导道,“你,本来就是科班学霸,和敖丙一样,你背负着学院派的压力,你和我之间,由于‘弃子’组合偶然成了朋友,但是,你我理念不同,你想靠近我又害怕靠近的感觉,就是敖丙需要的啊。”
言愈一惊,好像还真是这样!不得不说,池序从生活中提炼情绪的本领,确实很厉害。
阳光从排练厅的百叶窗漏进来,在两人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言愈攥着剧本的指节还带着点未散的薄红,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时刚好对上池序的目光。池序也没看剧本,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光,指尖还轻轻抵着墙,像是在稳住心底翻涌的劲。
“你若执意护着陈塘关,便只能与我为敌。”言愈先开口,声线没了之前的硬撑,念到“为敌”二字时,刻意顿了半拍,不是犹豫,是带着点不服输的执拗,尾音轻轻往上挑了挑,像在问敖丙,也像在问自己“为什么殊途就不能同行”。
他攥着剧本的手松了些,指尖蹭过“敖丙”二字,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可殊途又如何?你怕陈塘关的人骂你‘妖’,我怕科班的人说我‘托不住角色’,我们哪一个,不是在跟别人的眼光较劲?”
池序盯着他看了两秒,喉结轻轻滚了滚,才开口回应。哪吒的声线里带着细碎的颗粒感,没有刻意拔高的躁,反而藏着点刚柔相济的劲,念到“我本就被人骂妖物”时,尾音微微发颤,却没垮下去,像咬着牙把委屈咽了回去:“你不一样,你是灵珠转世,我是魔丸投胎,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话没说完,他忽然顿住,指尖用力攥了攥身后的墙,像是把“我是废物”的念头狠狠按下去。再开口时,声线里多了几分滚烫的温度:“注定了又怎样?我爸说我靠嗓子吃饭早晚完了,谢观澜说AI能代替凡人。可我偏要配好哪吒,偏要让他们看看,我不是任人定义的‘废物’!你若敢陪我闯,这天地,我们一起逆!”
言愈听得心头一热,往前迈了半步,剧本几乎要贴到一起。他念下一句时,语气里的“怕”淡了,只剩笃定:“闯就闯!你护陈塘关,我护你,哪怕最后被天地不容,也总好过对着‘殊途’二字,憋一辈子违心话!”
话音落时,排练厅里静了两秒,只有窗外的风轻轻吹着百叶窗,发出细碎的声响。池序先笑了,指尖的薄红还没褪,却没了之前的哆嗦:“就是这个感觉……你刚才念‘我护你’的时候,敖丙的劲儿就全出来了。”
言愈也笑,把剧本往怀里抱了抱,眼底亮得厉害:“那是!序哥你都把哪吒的魂演出来了,我哪能拖后腿?再试一遍,这次肯定更顺!”
池序递了一瓶水过去,说道:“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感觉找到了又不会跑,不差这一会儿。”
言愈接过水瓶,喝了一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节,还带着点淡淡的红印,笑着挠了挠头:“嗨,刚才太投入没注意!对了序哥,你刚才念到‘我不是任人定义的废物’时,真够味儿啊!又想起以前了?”
池序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点头,语气比刚才淡了些,却没了之前的沉重:“算是吧,不过现在想通了,借哪吒说出来,倒比自己闷在心里舒服多了。”
“那以后想不通,就多配配哪吒!”言愈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格外认真,“反正我当你的敖丙,陪你一起‘逆天地’,不管是你爸那边,还是谢观澜的AI,都不用怕!”
池序抬眼看向他,阳光刚好落在言愈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池序心里像被酵母发酵了的面团一样松软,轻声应了句:“好。”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言愈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拿起地上的剧本晃了晃:“序哥,时间到啦!这次我们争取一次过,录完再看看哪里能再磨磨,等到赛前小考肯定能惊艳一把!”
“还有赛前小考?”池序懵懵地问道。
“当然有了。”言愈盯着池序看了一阵,确定他不是装的之后,叹了一声,“序哥,你说这要是没有我,你可咋整啊。连小考都不知道。”
池序斜了他一眼:“可不嘛。没有你,地球都得停转,太阳都得失去光芒呢。你好了不起哦!”
“序哥,你真可爱。我就当你夸我了哈。”言愈乐呵呵地回答,全然不见了找不到情绪时的急躁。
俩人又配了两遍,渐渐开始脱稿练习。到言愈该说词的时候,他一眼看到门口有个黑影闪过。
“谁啊,来的时候不知道敲门吗?”言愈大声问道。
黑影已经跑远了。言愈要追,被池序按住:“追他干嘛?有时间不如……好好打磨作品。”
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如追我”强行改变了方向。不能和言愈开这种玩笑,傻不拉几的,万一当真了怎么办?连朋友都没得做。
“叮。”吕姐发来短信,“小序,谢观澜会在第二轮比赛来当飞行嘉宾,听说要带来秘密武器。‘清都山水郎’那个声线只是开胃小菜。你好好准备,实在不行,我们不参加了吧。”
池序回复了吕畅之后,发现有一条菜鸟驿站的短信,是他在网上买的床垫到了。
“走,我帮你抬。”言愈主动请缨,“辣么大一个床垫,怎么也得两个人抬吧。你又不舍得雇车。”
他们今天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该换换脑子了。这样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
俩人按照地图搜索,终于找到菜鸟驿站。菜鸟驿站快递点搬了新地址,在学校东门外那条狭窄的后街上,油烟味、廉价香水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言愈和池序一人扛着一头,把那个巨大的、用编织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床垫从堆积如山的快递里拖出来。
言愈没想到分量这么重,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扛着,也走得有些气喘。第N次休息时,池序不好意思地和言愈商量,“要不打车吧?”
“算了,再挪几步就到了,打车不划算。”言愈深吸一口气,“加油,序哥!”
池序用手指着前面几步远的一辆黑色轿车,说道,“我们先搬到那辆黑车,就缓缓劲儿,怎么样?”
言愈不明就里,但很听话地按照池序说的做。
“下一个目标,那个白色捷达怎么样?”池序呼哧带喘地定了下一个目标。
言愈用T恤擦了擦后背的汗,还别说,这样把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一个大目标拆成几个触手可及的小目标,真的挺有效。起码言愈心理上不觉得累了。
两个人走了几番,开始抢着定目标。
“那辆黑色的广汽传祺!”
“下回到那辆流光紫的长安睿骋!”
一项本来艰苦的任务硬生生被他俩玩成了游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观主义呢。
言愈额头上冒着汗,T恤贴在结实的背上,正跟池序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不服输的亮光。
池序累得脸颊泛红,气息微喘,却也在笑,那笑容干净,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韧劲儿。
两人合力抬着那个破袋子,不仅没有抱怨,反倒还互相打气,还傻乐!
江淮在车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有些感慨。有这种韧劲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
他没有打扰他们,偷偷换了路线。他是去赵老家看望恩师的。
一开门,一个声音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沙发上。那一瞬间,江淮恍惚了,他看了看日历,2025年,没错。
怎么他感觉像穿越回了5年前呢?那个身影走到他面前,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氛将他裹了个密不透风。那人对他说:“好久不见,江老板。”
江淮感觉血一下子都冲到脑门上了,是明彻!是他心心念念的明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