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序往后靠了靠,后背紧紧贴着池砚温热的身体,那点暖意令他心里更加坚定。
黑暗中,言愈用手轻拍了池序的胳膊,低声问,“还好吗?”
池序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往怀里缩了缩。过了很久,才传来他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言愈……我是不是……很绝情?”
“瞎说!”言愈立刻反驳,用手在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顺着,“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是那个人不配当爹!”
池序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沉默依旧。
听着池序渐渐平稳的呼吸,言愈却怎么也睡不着。
池序此刻的脆弱、这个家的惨状、那二十万的巨额债务、弟弟以后的生活……像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言愈心上。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个决定,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池序压抑的呼吸声里,渐渐成形。
为了眼前这个人,有些东西,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自尊?骄傲?在池序的眼泪和绝望面前,都不是事儿。
他轻轻地起身,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客厅的阳台,关上了门。
他先拨通了启航工作室李哥的电话,声音带着恳切和前所未有的低姿态:“李哥,是我,言愈。这么晚打扰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年轻气盛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就想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儿?什么角色都行,我都能接,价格好商量……对对,麻烦您多费心,有合适的千万踢我一下,谢谢李哥!”
挂了电话,他又翻出通讯录里几个以前合作过、关系还不错的导演和策划,挨个发了信息,言辞恳切地请求有工作机会务必想着他。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通讯录里标注为“母上大人”的号码。看了一眼怀里似乎已经睡着的池序,他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狭小的阳台上,关上了门。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母亲睡意朦胧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小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妈……”言愈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能借我十万块吗?急用。”
电话那头瞬间清醒了:“十万?!小愈!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闯祸了?还是身体……”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没有!妈,真没事!就是……就是……”言愈大脑飞速运转,“就是我一个特别好的兄弟,家里出了急事,等着救命钱!他家里实在没办法了,我……我不能看着不管!”他编造着谎言,心脏揪紧。
“兄弟?什么兄弟要十万?小愈,你可别被人骗了!这钱……”言母的声音充满了犹豫和不信任,“这钱是家里给你攒着,以后……以后娶媳妇用的啊!不能动!”
言愈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妈,我知道。就当……就当儿子先用了这份娶媳妇的钱吧。我保证,一定还!求您了,妈,真的很急!”
“唉……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这倔脾气……”母亲重重叹了口气,虽然心疼儿子,但是不能在这件事上松动,“这钱我们口挪肚攒省下来的,真的不能动。你这孩子,在外面别太实诚了。”
“妈!妈!”言愈几乎是哽咽着说,“妈,我实在没办法了,求你了!”。
电话被挂了。深夜的静寂显得“嘟嘟”的声音异常响亮。
他第一次这么到处求人,包括家人。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时,池序就已经醒了。阳台的门并不隔音,那压低的、带着恳求的对话,一字一句,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当言愈带着一身寒气,准备小心翼翼地重新躺回床上时,一转身发现池序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他低声开口。
“言愈!”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发颤,“谁让你给我家钱的?!谁让你找你妈借钱的?!那是给你娶媳妇的钱!我不要!我池序就是去卖血卖肾,也不要你拿这种钱来填我家那个无底洞!”
言愈愣住了,随即一股火气也窜了上来,“池序!你他妈讲点道理!现在是什么时候?池砚还那么小!那帮人渣随时可能找你麻烦!卖血卖肾?你卖一个我看看?!”
“那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池序激动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我不用你可怜!更不用你用这种……这种方式来帮我!那是你爸妈给你攒的娶媳妇的钱!你凭什么动?凭什么为了我……为了我家这个烂摊子……”
“就凭我爱你!行吗?”言愈也提高了声音,一上头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就上前一步抓住池序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序哥!你比那些钱重要一万倍!什么娶媳妇?不行你就当我媳妇儿!钱没了可以再挣!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扛,看着你被逼死!”
两人在狭窄的阳台上无声地对峙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愤怒、心疼、爱意、屈辱……复杂的情绪激烈地碰撞。
“你别瞎说。”池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抽泣的声音,“我已经和池安国脱离关系了。不需要我还钱。你也……别说那种奇怪的话。”
“我那不是急糊涂了嘛。”言愈抚摸着池序的肩膀,“我就是想告诉你,哥们儿就
是危难时机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
池序低着头,压着嗓子说:“可是,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言愈一把端正了池序的双肩,迫使他正视自己,低声道:“序哥,从我们搭成‘弃子组合’,从我们极限排练20小时后在舞台上所向披靡,从我在网上查到你就是被雪藏的大神‘山都清水郎’,我们的命运早就绑定了。你懂吗?”
池序不敢看言愈坦荡的目光。他怕自己想的不够多,又怕自己想太多。
第二天,池序趁着池安国还在睡觉,带着池砚在言愈的保护下偷偷回到L大。
如何安置池砚现在成了他们的主要问题。一行三人,在L大门口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池砚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眼巴巴地看着哥哥池序。
“我想在L大周围租个房子。”池序说,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言愈没有立刻表示赞同。他们同学在外面租房的不在少数。不过,周围的高档小区的租金不便宜。
“我去找老师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属楼出租。价格应该在我的预算范围。”池序继续说。
“那好,我也问问我们系得老师和同学。”言愈说。
最后在赵教授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房源,约了一个时间去看房。在这期间,池砚一直寄居在赵教授家。
这一天早上,言愈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床板之间肯定签了某种卖身契,还是终身制的。
言愈连眼皮都懒得掀,刚被掀起的上半身跟慢镜头回放失败似的,“哐当”又砸回床板,震得铁架子呻吟。
“呦呵!”丁绎乐了,叉腰欣赏,“兄弟起床未半而中道躺平,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滚……”言愈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在噪音抵达耳边之前闷死它。
丁绎锲而不舍地戳他肩膀:“还不起?你那个外院的好搭档池序不是约了你看房?”
卧槽!怎么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言愈立刻像后背安了加速器似的,一下子把他推起来。
等他收拾好跑到约定的地方,池序正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色牛仔裤,整个人干净得像一泓清泉。
他正蹲着系鞋带,后颈棘突在阳光下凸起一小块骨节。
看见言愈蹦跶着过来,他站起身,微微歪头,眼里带着微微歉意:“麻烦你了。我第一次租房子,怕想的不周到。”
“瞎说什么呢!”言愈一把拽住他手腕就往前冲,“赶紧把你和你弟安置好,我们得排练了。第二轮比赛的赛制下来了。”
池序被他拽得踉跄,手腕子热烘烘的,愣是没舍得挣开,索性任由言愈拖着走。他自己低头看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长又缩短。
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由于房主是赵老的朋友,人在国外,需要有人帮着看房子,所以租金不贵,又很安静。中介是个戴黑框的大哥,看上去有股□□老大装知识分子的既视感。
“押二付三,半年起租。”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两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中介哥话音未落,言愈接茬道,“但能月月交同一个房租。”
中介哥自己先乐了:"抱歉,职业病。哲学系毕业的。"
池序噗嗤笑出声,蹲下去敲地板:“这木头发霉了。”
“存在先于本质。”中介哥面不改色,“霉斑不影响本质居住功能。”
“但是量变会引起质变,”池序反驳道,眼神认真,“足够数量的霉斑就会影响房屋的存在。”
阳光斜切过窗框,在空荡的水泥地上投下百叶窗的影子,像个画框。池序的侧影正好在画框里,很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两个卧室,正好池序一间,池砚一间。不过可惜的是次卧没有床。
池序签了意向书,微信转了定金。中介哥揣着合同走了。池序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猫咪,在房子里转悠。
“这里可以放几盆铃兰,”池序指着客厅的角落,“那里摆一排富贵竹。你看。”
他兴奋地拍着开放式厨房的台面,声音带着憧憬,“等太阳升起来,我就在这儿煮咖啡,煎蛋的滋啦声混着咖啡香...”池序的手划过厨房的大理石台面,描述的画面带着暖烘烘的生活气息,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
言愈见过池序的大神风范,见过他的清冷时刻,见过他怼人不露声色,也见过他脆弱破碎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居家风范的池序。
他有理由相信,这才是真正的池序,安静,平和,重视生活。他突然很高兴,就是那种找到了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一样,池序的这一面,只有他看见过。
可惜,这种风范的池序没延续多久,就又恢复了之前理智的样子。
“江淮老师说,明天就录一下怎么选组。”言愈说。他很默契地没有说起是因为谢观澜缺席所以节目顺延。
现在贺岩导演已经对这个节目有点不抱希望了。谢家的手伸得太长,明面说是为了给选手更多的准备时间,实际上到底是为了什么,谁都不清楚。
“管他呢,录一期,拿一期通告费。”言愈说道。
池序的眼神暗了暗,问道:“明天你选江淮老师吗?”
言愈回道:“你在哪儿,我选哪儿。”听起来像《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You jump,I jump”似的。
“我怕中途出什么问题。”池序淡淡地说,叹了口气,“我就这样。不到最后,我就觉得不放心。”
言愈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踏实起来,连忙说道:“只要你选的是江淮,我就跟。”
池序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