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愈一把抢过池序的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想听听池序都储蓄了什么。
但池序棋高一着,眼疾手快,直接按了静音,低声说:“我马上上课了。你也得上课啊。等下午一起听吧。”
言愈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问道:“你们大四不都实习了吗?还有课?”
“我要把专业八级证考下来。”言愈还是没有抬头,低着头说,“你快回去吧。下午再见。”
于是,言愈极不情愿地挪回了自己的学院。后面两节课老师都讲了什么,言愈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能感觉老师的声音在空中振动,但就是捕捉不到意思,仿佛老师的话都像标本似的悬浮在那里,又很嘈杂。
言愈此刻满脑子都是“声音银行”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世界?声音采风,采的又是什么?设计一个什么环节能让这个逼格足够的声音银行最终也趣味十足呢?
这比上课费脑筋多了,至少言愈是这么想的。他的脑子里能想出的创意有限,除了爬山然后cos俩大猩猩,他还真想不出什么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言愈和丁绎还有柯临川吃过午饭后,就急急忙忙要去找池序。
“我说言哥,你是不是找池序找的有点勤啊!”柯临川的懵懂吐槽,最为致命。
“别瞎说,川儿!”丁绎不知是心大还是心大,反正他觉得挺正常,“人家两个人准备比赛,走得近点儿怎么了?作品不得选吗?不得讨论吗?不得排练吗?”
对啊!言愈举起双手过头顶,冲着丁绎摆了个心,“孙子,爷爷没白疼你!”
“滚你的吧。”丁绎笑骂道,“瞅瞅你这人,摆个心还是不对称的,也不知道偏心偏哪去了!”
柯临川第一次发觉丁绎这么善解人意:“他们就差住一起了!要不言愈你申请一下,反正我们寝室还空一个床位。”
“别瞎整。”丁绎严肃道,“空那个床位的主儿,听说这两天就搬回来呢。”
“啥?张洄要搬回来?”言愈惊讶地停住了脚步,“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嫌我们声儿大打扰他吗?神经衰弱好了?”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丁绎撇了撇嘴,“反正我感觉他是冲你来的。”
“管他呢。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一切照旧!”言愈又转身蹦蹦哒哒地离开了。
“我夜观天象,言愈红鸾星动,最近要命犯桃花啊。”柯临川神神叨叨地说。
“犯你个鬼,他现在忙的一天连个女生都见不着,哪里来的野桃花?”丁绎说,“就是有,按这位哥的脾气,也得拿剪刀给桃花修完站个军姿。”
言愈在慧星楼的前面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池序。他走得急,鼻尖沁着一层薄汗。
“跟我来。”池序远远地和言愈招手说道。
言愈和池序在校门口各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池序在前面骑,言愈跟在后面。
“序哥,序哥,我们去哪里呀?”言愈问道,两条大长腿猛蹬了几下,就窜到池序前面了。
他看出来了,这条路是去附近一个菜市场的。
不过,还没到市场,池序就下了车。言愈没办法,又得骑回来。
“我这么感觉你故意的呢?”言愈说,看着池序的脸都要被帽子全遮上了,“你不热?捂这么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阿富汗来的呢。”
池序没说话,朝东边一指,那里有个凉亭,附近伴着一个人工小瀑布,哗哗地淌水。
然后池序停好车就往那边走了。言愈像个狗狗似的,呼哧呼哧跟在后面。
两人在凉亭里坐好后,池序终于把自己地声音银行对言愈打开了。
“磨剪子嘞戗菜刀~”一声中气十足的老头吆喝声传了出来,“收旧手机,旧电视,旧冰箱,旧家具换钱!”这是个中年大叔,节奏感特别强,“修滑道,换纱窗,修门窗。”这应该是个新手,喊的时候底气不足,哆哆嗦嗦的。
“都是这样的吆喝吗?”言愈问道,得到池序的允许后他往下翻了翻,有一个标题为“肯德基女孩的哭泣”,嗯?池序对女生很关注嘛。
他点了进去,是一段女孩儿给别人打电话哭诉委屈的录音。女孩儿哭得很伤心,声音断断续续,“他们凭什么打我……我在那儿写作业……问我说我干嘛还写作业……他们就是想打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回去……我不愿意回那种家庭……”
“挺可怜的小女孩儿。”言愈评价道,“这家长干嘛打孩子呢。有家不想回。家长就不能好好说话啊?”
“别乱使用你的同情心。可怜,世界上谁不可怜?”池序说,“每个人都有可怜的地方,你可怜不过来。”
“你录这些是为了记录生活吗?”言语问道。
“算是吧。”池序又打开一个标着“自然之风吹麦浪”,一阵风声从手机里传出,还有什么“雨打芭蕉”“屋檐的雨滴”“早晨的小溪”“晨光里的鸟鸣”最有意思的是一段公鸡打鸣,时断时续,随心所欲,池序起的名叫“意识流派公鸡”
“我记录这些,就是像作家记载生活的片段一样。我再仔细琢磨这个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我能不能模仿下来。”池序说。
怪不得池序的戏感那么强呢,都是这么一步一步琢磨出来的,是来自于生活的最真实的声音。
“他们会给我灵感,在处理某段台词的时候,我就会想,这和哪个情景比较贴,然后很快就能找到入戏的方式。”池序看着不远处的小瀑布说,“很笨的方法,但很有效。”
“不,很灵的做法。”言愈说道,“做艺术最怕的就是闭门造车的想当然。你这么做,是把生活中的声音进行提炼,再在最合适的场景重现最真实的声音。你真的好棒,序哥!你是声音提炼师!”
被言愈这么夸,池序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在我最困难的那些日子,我就听并模仿这些最平常最底层的挣扎声音挨过来的。他们的声线里都含有旺盛的生命力。”
言愈点头,把这个收集声音的过程录下来,倒是很有意义,但是趣味性呢?只有意义没有意思没法吸引观众。
“我的想法是,先去录我们采集声音的过程,这个过程找一些好玩的地方,比如菜市场。”池序想了想,说道,“然后等我们采风结束,我们两个来一次声音模仿秀的PK,可以挑选里面的三条或五条素材,我们俩一起模仿,看谁像。”
“也可以让工作人员帮个忙,来一次你模仿我猜的游戏。”言愈突然觉得设计游戏环节很好玩,他顿时把那两只大猩猩抛到九霄云外,“可以是你无声模仿工作人员给出的场景,我猜到了的话,就得给出这个场景里的特定语言。怎么样?”
“不错,你这个更好玩一些。”池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不再像上午那么清冷了。
“序哥,我真是个天才啊!”言愈笑道。
“那是,好歹是非著名配音演员呢。”池序也闷声笑着,肩膀一抖一抖的。
“那天也就是你偷听,换了别人我早就灭口了。”言愈说。
池序的心跳猛然错了节奏,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这个话头。他按了一下播放,言愈那天跟丁绎犯二的“非著名配音演员言愈同学因没有搭档遭遇声动未来大赛首轮淘汰”口播就放了出来。
言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诧异:“序哥,你平时听到我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池序的头歪了一下,像在思考,然后点点头。
“好神奇!我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言愈说,“和我自己平时听的判若两‘愈’啊。”
“空气传声,和骨骼传声不一样。”池序解释了一下。
“道理我懂,就还是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是这样子的。”言愈说,“你的声音像初春的山泉水,温润清冽。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有金属质感,”池序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划过面前的空气,仿佛在描摹一道无形的轨迹,“像一把出鞘的剑划破寂静,清透利落,尾音却带着铮鸣的余韵。”
“哎呀,你是山泉水,我是剑锋金,我们的组合肯定无敌。”言愈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因为金生水嘛。有我在,我生着你。”
池序在一边很认真的踹地上的一颗小石头,从左脚到右脚,不亦乐乎。直到言愈移开视线,他才悄悄停下,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欸,这个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宁采臣的少年音?”言愈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一段音频,标着“宁采臣#救赎#”
言愈奇地点了进去。偏冷的少年音传了出来,“若可一睹芳容,愿折寿十年;若更一亲芳泽,愿终身守斋。”言愈猛地一激灵,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他感觉离得很近,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
他继续听着。
“可是,在七生七世之前,当我跟聂小倩的命运开始纠缠的第一刻,属于宁采臣的世界已经消失了,只有我跟小倩才是一个完整的天地。”
“要是只有我,那只是一个寂寞而无止境的噩梦。”
“无论是人是鬼,你都要活下去!”
听到最后一句,言愈的心口莫名地酸涩了一下,这感觉来得突兀又莫名其妙。
言愈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没觉得这段录音哪里好,相反,他还听出不少基本功问题,吞音,稍微的口水音,感情处理的也太直白,他不明白池序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段录音视若珍宝的留着。
言愈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问道;“序哥,我不太明白,就是,你为什么要留这段配音?也没什么优点啊。”
池序淡淡地说,“当时我做后期,觉得这个声音挺特殊的,就留下了。”
言愈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么差劲的录音,怎么就入了池序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