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寒假已悄然过半,清晨的天还浸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方亦冰房间的台灯已经亮起暖黄的光,书桌被几本法学专业书堆得满满当当,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网课,进度条已经拉到三分之二。
原以为上了大学,生活能变得轻松一些,可以摆脱像高中那般无休止的高压状态。
结果却为了取得保研资格,走上了一条更艰难的路。
这不是一锤定音的冲刺,而是一场横跨三年六个学期的马拉松。
要求每个学期的期末排名都必须稳居专业前列,不能挂科,绩点也不能有丝毫滑坡。
她身边不少同学寒假都没打算回家,而是泡在了学校的图书馆。
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压力大得说成二次复读也不为过,甚至比当年备战高考时还要煎熬。
起码前者有明确的终点,而保研的竞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方亦冰对着屏幕记了两个多小时的笔记,眼睛酸胀得越来越厉害。
她停下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右眼,只剩一只左眼看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
视线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一顿。
发现左眼的视野中心,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小斑点。
那斑点不大,却格外显眼,让笔记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有一块马赛克,牢牢粘在视线中央。
这和她初中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方亦冰的心沉了下去,变得不安。
她立刻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帘子,让晨光透进屋内。
然后交替闭上左右眼,反复确认,右眼视物清晰,没有任何异常,可只要单独使用左眼,那个固定的小斑点就会出现。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疾复发了。
方亦冰立刻拿起手机,打开市中心医院的小程序,挂了眼科的号。
她不敢耽搁,这种眼底疾病最忌讳拖延,万一影响了视力,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和工作,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付诸东流了。
吃完早餐后,她坐上了大巴车,从梧杨镇到祁水市中心。
上午九点,到达医院。
这个时间眼科门诊早已人满为患,候诊区座无虚席,还有不少人站在走廊里等待,低头刷着手机打发时间。
方亦冰先是去自助报道机扫码取了凭条,然后排队做了基础的视力检查和眼压测量。
她背靠着墙壁安静等待,视线一直追随电子屏上不断滚动的叫号信息。
过了半小时,才轮到她,走进诊室坐下,向医生详细描述了症状。
医生看了两眼视力检查和眼压测量的结果,随后皱着眉说“...你现在左眼测不出视力,眼底肯定是出了问题,得先去拍个oct,还要做一个造影,才能明确诊断。”
“好。”
方亦冰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在线上缴了费后,快步走向oct检查室。
做完一整套流程下来,再拿到结果时已经下午三点了。
她再次回到了诊室,将报告单递给医生。
他看了好一会儿,指着报告上的图像,语气严肃“你这是脉络膜血管新增,这种病很罕见,尤其在年轻人身上,得找专门研究这类眼底疾病的专家看才行。”
“……”
当天,她只能挂到普通门诊号。
方亦冰问“...医生,这个病的诱因是什么?跟长时间看电子屏幕有关系吗?”
“...目前这个病还没有找到明确的诱因,可能和个人体质,免疫因素相关,电子产品的辐射不会直接影响到眼底啊。”他推了推眼镜,补充道,“但你这个情况不能拖,得尽快找专家制定治疗方案,越往后拖风险就越大。”
"...好,谢谢医生。"
她接过报告和病历本,走出诊室时,脚步有些沉重。
她清楚这个病的治疗费用很高,不是自己能负担得起的。
虽然过去两年在大学有做兼职,领取奖学金,可这些加起来也抵不过啊。
只能告诉父母了。
推开家门,方亦冰闻到了炒菜的香味,周兰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发出了沉闷的轰轰声。
方文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问“检查结果怎么样?没什么大问题吧?”
她把报告放在了茶几上,低声说“...那个病复发了,医生说普通眼科看不了,得找专家才行。”
这时,周兰端着一盘青椒肉丝走出来,听到她说的话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放下盘子,拿起报告看了一眼,语气不好“都跟你说了别老是盯着手机,电脑屏幕看,眼睛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又得花那么多钱治病!”
果然,等来的只会是指责。
她站在原地,声音淡淡“我看的是网课,为了保研,这也有错吗?”
周兰听了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出声。
方亦冰其实很想跟他们说,这病跟看电子产品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太了解周兰的性格了。
这些话只会被当成是在找借口、辩解,反而会引发更多的争吵,索性就不提。
直接把保研这个事搬出来,比什么都有用。
因为这两个字最合他们的心意。
方文海也拿起报告仔细瞧了瞧,眉头皱紧“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复发了,你初中那次好像是打了一回针就好了吧?我记得当时是花了四千多。”
“...具体多少费用我也不能确定,得看医生到时候怎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预约上专家号。”
方文海: “算了,不管多少都得治,眼睛要是出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先把病看好,另外,保研的事你也别太拼了,毕竟身体才是本钱。”
“……”
她没再说话。
后面两天,方亦冰一边抽时间看网课,刷题,一边频繁刷新各个医院的挂号平台,看有不有多余的专家号空出来。
眼科门诊向来是医院里最拥挤的科室之一,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患者,比她更严重的眼疾患者比比皆是。
专家号源非常紧张,近两周的号都已经全部约满。
想挂上简直是难如登天。
晚上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左眼视野里的那个小斑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状态很焦虑。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如果等春节后再看,还得拖上很长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恶化。
这天傍晚,方文海下班回来,进门换了鞋后对着房间喊“阿冰,你出来一下,有件事要跟你说。”
方亦冰走出房间,问“怎么了?”
“我今天参加了一个饭局,刚好肖总人也在,聊起家常时提到了你眼睛的情况。”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她心里就涌上了一股火气“...为什么要跟外人说我的事?这是我的**,你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
“什么外人,我跟肖总认识这么久了,算得上是老朋友,"方文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他认识一位眼科专家朋友,关系很不错,能帮忙联系,刚好最近砚辰放寒假回国,你们两个又是老同学,就让他带你去见那个医生。”
“什么?让肖砚辰带我去?”她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
“是啊,他们彼此之间都认识,有熟人带着会好一些。”方文海没察觉到方亦冰的异样,又道,“说起来你们俩也有几年没见了吧。”
“爸,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人家都答应帮忙了,你还推辞什么。”
“…他答应了?”方亦冰伫立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
“…对,我刚才收到了肖总发来的信息,刚好砚辰和那个专家明天都有空。”
“……”
高中毕业后,他们不欢而散。
肖砚辰去了英国念书,这几年里,两人没有过任何联系,像是从彼此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关系早已冰化到了极点。
方亦冰努力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没再说话,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房间里很安静,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要换做以前,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
宁愿自己多花些时间、费些周折,也不想跟肖砚辰再见面。
可如今的她心境已不复从前,那点可笑的执念早已消失得荡然无存。
面子算什么?
在病魔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何况,专家号本就难约,既然有现成的机会,不用排队浪费时间,能够尽快得到治疗,为什么要拒绝?
她为了保研,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和汗水,无数个熬夜学习的夜晚,无数次因压力大到崩溃痛哭,又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
其中的辛酸,只有自己最清楚。
不能因为眼睛的问题,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只会逃避的胆小鬼了。
大学这两年多,方亦冰参加辩论赛,社团活动,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经历了不少可怕的场面。
应对尴尬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不就是一个字,装。
装作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夜色渐浓,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搜索了肖砚辰的名字。
他们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过任何互动。
两人都不爱发朋友圈,空空如也,看不到对方的任何近况。
方亦冰点开聊天框,在输入栏里磨蹭半天,也没能敲下一个字。
该发点什么好呢?
想表达感谢,又觉得很生硬,来来回回删删改改,纠结了足足有十分钟。
终于下定决心,指尖在键盘落下,刚打出一个“在”字时,手机突然“叮”地一声响起提示音。
对方竟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明天下午两点,带上你的检查报告。”
短短一行字,她盯着看了很久,心跳加快。
等反应过来,迅速敲击了几下屏幕,回了几个字。
“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