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下。
众小妖目瞪口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山洞,连拙雨也不往前走了,甚至往后退了退,结果又撞进沈凌玉怀里。
一桃一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拙雨拘谨地搓了搓手,垂着头不说话,感觉脑门热热的。
身后的沈凌玉也红着耳朵,靠在他的侧后方暗暗观察他。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惊川狐疑地看着他们。
小妖们敢怒不敢言,不是说来人间都会住客栈吗,怎么还是住山洞……
拙雨被惊川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躲在灰山后头不敢冒头。
他迈着小步悄悄往角落走,前面突然停了,他犹豫着抬起头,猛地看到了插着腰使劲盯他的惊川。
“啊……”
拙雨被揪着耳朵,也不敢反抗,迎接狂风暴雨。
在持续了半刻钟的教育后,他捂着耳朵坐在灰山和黄湘身边抹眼泪,显然是被妖主的冷言冷语说伤心了。
众小妖也挨了骂,挨骂过后,惊川站到最前面,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火法和沈凌玉你俩带着这群萝卜头去城里逛逛,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回家了。”
接着他掏出来一个银锭扔给沈凌玉,又眼神暗示了一下右侧的长老。
长老表情不太情愿,上摸下摸,也摸出来一个小点的银锭扔给沈凌玉。
沈凌玉皱眉看着一只手就能握住的银子,思索着这么点银子能给二十三个妖精买什么才能平分。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凌玉看过去,发现拙雨被灰山和黄湘撺掇当反抗的第一人。
拙雨还在抽泣,听见俩妖让他出头反对妖主的话,泪珠子也多掉了两颗。
他抹了抹泪,起身坚定地说道:“我们也要去找青书,我们不是出来玩儿的。”
这话一出,还没等惊川暴躁,灰山和黄湘也急忙站起。
“青书被欺负是界里的大事,我们虽然还小,但也知道所有灵妖都是一脉,黄湘在此起誓,此次出界,不论生死,绝不后悔。”
水族的天心也说道:“青书和鱼冥是我族妖,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他们带回去,他们有仇,我就替他们报仇,他们有恩,我就替他们还恩,天心亦不论生死。”
所有小妖们都跟着站起来,山洞里回荡着他们不论生死的大话。
惊川被这些年幼的小妖们震得久久不能平静,许久后才畅快地笑出声,眼角也泛着些水光。
长老们皆是欣慰地看着他们,原本忧心忡忡这次的事情,现下看来,有此后辈,他们必所向披靡。
“好!青书见到你们,定会开心,今夜天黑,攻昆仑!”
…………
天黑前,沈凌玉解开发带,用一根木簪代替。
他把拙雨从众小妖中薅起来,将发带系到了他的手腕,又把另一端系自己手腕上。
“跑在后头,知道吗?”
拙雨抬起手腕看,那条白色发带渐渐隐去,他又往远处跑去,跑到五丈远就跑不动了。
手腕上传来拉扯感,他抬头向沈凌玉看去,发现他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原地等他。
拙雨觉得喉咙有点发涩,他抬手施法,在转瞬间回到原地,小声问:“你肯理我了吗?”
“回去再跟你算账。”
夜色朦胧,尚未圆满的月下,惊川手握玄弓,九尾遮盖月色,箭指昆仑。
众妖在他身后,蓄势待发,只等命下。
惊川拉起弓箭,对准昆仑主殿,声音里透露出志在必得:“两个目标,第一,找到青书和鱼冥,第二,为青书报仇,杀死身上有香火印记的两名道士,崽儿们,准备好了吗?”
拙雨见所有妖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他也就把桃叶放了出来,尽管没什么区别。
灰山、黄湘、天心在他前方,鸦烬鸦雪在他后面,拙雨原本紧张的心情变得安定,默念妖主说的目标。
破空声响起,九尾跃空,众妖以极速冲向昆仑殿——修仙者的天府。
昆仑殿内,所有人都被主殿的那把熄不灭的火惊到,到处找原因。
唯有掌门和众长老清楚,掌门发出一声叹息,他对长子谢承衍道:“切记,那二人不能交给他们,至于那两只妖,除去记忆,放了。”
“是。”谢承衍带人御剑飞向后山。
同样在后山的,是火法和沈凌玉带着拙雨和其他几个小妖,迅速地感受青书和鱼冥存在的气息。
拙雨站在湿润的土地上,轻轻闭上眼睛,桃枝从他手指伸出,缓缓钻进地底,又迅速蔓延生长,往更远处覆盖,到处找寻那熟悉的气息。
弟子们的交谈声,后山生灵的生长声,前殿的交谈和打斗声……全部涌入他的脑海。
混沌中,他听到有人说:“怕什么?只要你我不死,阵法未消,那妖就永远不会解脱,过后跟这帮修仙的把那只妖要过来好好折磨……”
拙雨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暂时切断和枝条的连接,“找到那两个道士了,一定要,杀了他们。”
他们跟着枝条,一路向西,最终在一处败落的偏殿停下。
荒草丛生,没有一点光亮,沈凌玉和火法打头,先对这里施了禁制,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在禁制布下的瞬间,巨山重的符文顷刻间朝他们压下来,黑光蔓延,沈凌玉和火法在第一时间腾空而起,将符文顶在一众小妖头上。
火法气得整张脸发红,对沈凌玉说:“老夫撑着,你去杀了他们。”
沈凌玉试着泄了一部分力,结果暗黑符文将火法压得腰几乎弯到大腿,口中也喷出鲜血。
他对拙雨说:“我解开发带,你们去找惊川,禁制对你们不管用。”
拙雨摇头,“不去。”
“你!”沈凌玉被气得说不出话。
两道白衣人从毫无烛光的屋中缓缓走出,在看到一群细皮嫩肉的小妖时眼睛里瞬间散发出贪婪的光。
“走?今晚,谁也走不了,尤其……”
其中一位白衣人直冲冲地看着中间的拙雨。
鸦烬鸦雪对视一眼,懂了彼此的意思,提着大刀极快冲向白衣人。
刀锋破风的脆响里,鸦雪的大刀狠狠劈向左侧白衣人面门,那白衣人不闪不避,五指骤然扣向刀背,竟硬生生将刀刃攥在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他眼中贪婪却更甚,另一只手直取鸦雪咽喉。
鸦烬见弟弟被挟制,眼神如火焰般燃烧,当即变回原形,自天上冲下狠狠咬住白衣人的脸,撕扯了一块肉扔到一旁。
那白衣人五指松了一瞬,鸦雪翻身逃出,脖颈上却留下深重的青紫色指印。
两个白衣人分辨出鸦雪更为弱势,合力攻向他……
黄湘见状,迅速发号施令:“天心留下护着拙雨,灰山和我上。”
三只妖瞬间分配好,天心后退,将拙雨一起带到门边,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如找妖主。
废殿内血光四起,天心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妖的,却仍仔细看着局面。
但拙雨却能看清每只小妖的状态,黄湘下手毫不留有余地,也不顾自身性命,心中只牢牢记着妖主的命令。
她的侧脸被划开,鲜红的血流进黄色长衫……
灰山的一只耳朵被砍落在地上,被白衣人狠狠碾过,再不知去向。
拙雨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右眼流下一滴血泪,他看了一眼火法,缓缓抹去,火法当即明白他想做什么。
“拙雨!现在去找妖主还来得及!”
拙雨不作回应,伸手轻轻摸了摸头顶的桃叶,桃叶此刻乖顺地倒了下去,很快枯萎。
他的身体分出四根青色枝条,枝条在他身前蠢蠢欲动,随着他的手势,奔向鸦烬和其他三只妖的身体。
枯木逢春。
一瞬间,殿中妖气大盛,同时,每只妖的伤口都在缓缓愈合。
本来力竭的四妖恢复到从未有过的盛况,来不及想怎么回事,只知道抓紧机会杀掉二人。
拙雨的状况却与他们相反,脸色渐渐苍白到几乎透明,天心甚至看到了他身上不太明显的开裂,他瞪大眼睛,厉声喝止拙雨停下来。
火法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了百岁,他说:“天心,乖孩子,别打扰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火法浑浊的双眼掉下泪来,欣慰他长大了,又心疼他的善良。
沈凌玉闭上了眼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也心如刀割,总归是太过复杂的东西,不单单是某一种。
他察觉到暗黑色符文在某一瞬间的凝滞,就在这一瞬间里默念渡恶符。
金光大闪,如降天命,将暗黑符文不遗余力地抵挡,沈凌玉和火法得以喘息。
而后又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场,以温柔强硬的力量将小妖们隔离开,接过了白衣人的冲击。
黄湘和鸦雪几乎维持不住人形,都化了原形,匍伏在地上微弱地喘息。
而拙雨身上的开裂已经到了极限,在看到他们平安后就收回了枝条,默默走到墙角蜷缩起来。
鸦烬和灰山不明所以,天心过去给他输送灵力,但都像进入了无底洞,毫无作用。
“刚才你们快坚持不住,拙雨就用枝条跟你们连接。”天心说。
这下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鸦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蹲下来轻声问拙雨:“会死吗?”
拙雨摇了摇头。
于是他们心下松了几分,又听到拙雨极其小声地说:“但是我维持不住人形了,我变成小草后,不要忘了带上我,我是桃精,不是这里随随便便的小草。”
灰山扯着嗓子哭喊出来,撕心裂肺道:“火爷爷、先生!拙雨要成草了,他要死在这儿了!”
沈凌玉和火法同时出拳,用尽全身力气把白衣二人砸进地底。
火法将头上的藤蔓扯下往二人身上一甩,藤蔓自动开始捆。
沈凌玉半跪到拙雨前,抬起他下巴仔细看脸上的开裂,才发现他的右眼里充斥着血红。
他拿出腰间的药瓶,把里头的两颗全部倒出来喂拙雨吃了下去。
拙雨问:“我的脸好了吗?”
沈凌玉盯着毫无愈合迹象的脸轻声说:“好了,就只是有一点痕迹,休息休息就能全好。”
拙雨又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是要夸你,很勇敢。”
沈凌玉摸了摸他干枯的头发,又说:“睡吧,我带你回去。”
拙雨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青光乍现后,变成了一株枯黄的树苗。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他短暂又安静的十八年。
所幸,树苗终能长成茂盛的树。
小龙男淡淡微笑,嘴上说没有生气,心中暗想:“等你醒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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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