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淡淡地绝望着,仰头看向天花板,想冷静一会儿,但更绝望了。光线太暗了,看不到,根本看不到。
她低下头,看向面前这堵章鱼,叹了口气:“还是叫我明微吧。”
小章鱼十分坚定:“妻子。”
它又问:“妻子。要送走?”
明微盯着它,最后放弃纠正了。妻子就妻子吧,反正以小章鱼的智商,估计只是把“妻子”当成代称。
“嗯……”明微思考状,说,“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小章鱼又问她:“要送走?”
明微回答:“嗯……明天再说吧。”并喂食它两份面条。不过小章鱼坚决只要一份。
第三天,小章鱼问:“要送走?”
明微答:“明天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问题成了小章鱼每晚的睡前必问。
“要送走?”
“明天再说。”
“要送走?”
“过两天再看看。”
它每次询问都特别小心翼翼,听到明微否定的答案,它会悄悄地舞动腕足,不过不会让明微看到。
就这么温水煮青蛙了一段时间。直到它占据了大半间卧室这件事,变成跟天花板上的霉菌斑一样理所当然。
当然了,庞大体型带来的不便,时不时会提醒明微它的变化。
比如她要想在书桌上写会儿作业,小章鱼就不得不紧贴着墙,屏住呼吸,把肚子上的肉努力地往里收,给明微让出书桌。
即便如此,明微写作业的时候,胳膊肘还是时不时会撞到它冰凉柔软的身体。它的身体就像泥石流一样,从两边包裹住书桌和她。
房间太小了。明微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这件事。
逼仄的空间容易缺氧。明微趴在桌子上写卷子,写着写着,脑子发昏,眼皮沉重,渐渐就睡过去了。绝对不是因为数学题催眠。
“咕?”
小章鱼抬起腕足,戳了戳明微的脸颊,睡梦中的明微感到冰凉,抬手挡了一下。
“唔。”它认真地看着明微的脸,一会儿摸摸她的眉毛,一会儿摸摸她的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两片,都是柔软、温暖的,用来进食。它小心摩挲着这两片粉红的肉,温热的呼吸扑在它的腕足上,让它开始怀念起那个印在脑门上的吻。
它想学她。
于是它努力地展开腕足,将身体重心稍稍往后,努力且笨拙地想让长在身体底部的口器靠近她。
这个动作对于它难度很大,尤其在空间狭隘的情况下。它整个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咚”地一声侧翻。
椅子震了一下,明微被这动静惊醒,回头一看差点被眼前的惊悚画面吓死。她按住心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章鱼侧翻了。正对着她的这一面,是小章鱼底部。
数不清的腕足在空中缓慢地扭曲、蠕动,在那密如丛林的腕足中,藏着它的口器。
明微好久以前请教过司煜。她得知章鱼的身底下,藏着一个像喙一样的口器。这是章鱼全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
小章鱼也如此,只是因为体型原因,它的口器放大了好几倍。它仅需微微张开,口器便如万花筒般地旋转开,就能看到里面一圈叠一圈细小的齿。
齿中间,是目不见底的深渊。通往食道,也可能通往另一个世界。
明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退后了半步。面对这种一口能咬掉自己好几个头的嘴,果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小章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害怕,原本张牙舞爪的腕足忽地僵住,随后慌乱地耷拉下来,试图想遮盖掉那张狰狞的口器。
它忙着遮掩,又怕遮掩得不到位,发出急促又委屈的“呜呜”声。
它笨拙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想把有口器的那一面转个方向。但空间狭隘,椅子、桌角被它碰得咣咣作响。
好笨。明微鼻子一酸,心里那点恐惧在此刻一点点消散了。
果然不管长多大,脑子永远只有那么一点。她的笨蛋小章同学。
她绕到小章鱼的侧面,在那里站定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摸它。
冰凉的温度,这她很熟悉。还有柔韧的皮肤。
小章鱼嗷嗷叫唤。
“我试一下。”明微使出全身力气,都没能推动它,哪怕是移动一毫米。
明微想了想,搬来一张手扶梯。卧室太挤了,梯子只能勉强支开。将扶梯搭在它身上,脱了鞋,小心翼翼避开散落一地的腕足,扶着梯子爬上去。
爬到梯子的最高处,她探出一只脚,踩在它的身体上,皮肤湿滑,明微小心将另一只脚送上去,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好在小章鱼及时用腕足环住了她的腰,像系安全带一样。明微这才发现它的腕足居然可以伸那么长。
它的皮肤真柔软。
明微一脚陷一个坑,每陷一个坑,小章鱼就会“唔”的一声,像某种捏一下就会叫一声的玩具。
明微小心翼翼,沿着它的身体,来到了它的两只眼睛之间。它左右两只眼睛都在努力地看向中间,有点好笑。明微笑着,蹲坐下去,拍了拍它的脑瓜,和以前一样清脆。会发出邦邦的响声。
“啊……”明微躺倒了,“如果是夏天就好了,睡在这里肯定很凉快。”
“唔。”小章鱼不知道夏天是什么意思,但是它喜欢明微的身体。温暖柔软,香香的。
明微躺了一会儿,爬起身,干正事。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小章鱼的身体边缘,那里长了很多腕足,她抱着其中一根腕足,滑下来,用力蹬腿。
小章鱼果然翘了一下。
“加把劲!”明微鼓励道。
“嗷!”小章鱼努力地蹬后足。
在一人一鱼的共同努力下,明微终于帮助小章鱼缓缓地立了起来。
拽住腕足的那只手快拉不住,明微松开了,眼看要摔在地上,几条腕足迅速在她身底下铺开。
明微跌坐在上面,身体被温柔地托住,弹起。
“诶?”明微慢慢爬起身,在铺开的腕足上,试着跳了一下,富有弹性的腕足果然将她弹了起来。
明微惊喜地眨眨眼,在它的腕足蹦床上跑来跑去。
小章鱼不知道明微在干什么,不过明微笑得很开心,小章鱼也跟着开心。
“嘎嘎嘎。”
它的笑声像鸭子叫。明微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到弯腰,笑到一屁股坐下去。它鸭子叫的笑更大声了,震天动地。
好放肆的笑。
慢慢的,明微收敛了笑意,眉眼间却弥漫着温柔的笑意。她展开双臂,贴上了小章鱼。小章鱼现在身体很大,她没办法整个地抱住它。因此,她更加努力地贴紧它。
“小章同学,”明微说,“对不起。”
小章鱼觉得胸前湿湿的。
“要送走?”它问。
贴在它胸前的人说:“不送了。”
明微已经习惯有一大面“墙”堵在卧室了。她担心小章鱼的皮肤因为缺水而皱掉,所以特意买了一块小章鱼专用浴巾。每天晚上临睡之前,她会端一盆水来,沾湿浴巾,然后像刷墙一样,擦拭小章鱼的身体。
高的地方,比如小章鱼的脑袋顶上,那就需要爬上去擦。这时小章鱼会配合地摊开腕足,放矮身体,给明微留出坐立的空间。
她跪在小章鱼的脑袋上,十分认真地擦它的身体。小章鱼太黑了,到底擦得干不干净,她也不知道,只能凭感觉。
擦累了,明微就地一躺,休息一会儿,能听到它身体里怦然跳动的心脏。
“洗一下毛巾。”明微伸胳膊,将毛巾递给小章鱼。
小章鱼用腕足接过毛巾,在水盆里认真搓洗一遍,拧干了,再递给躺在自己脑袋顶上的明微。
明微接过毛巾,爬起来继续给它洗澡。
擦完高的地方,明微顺着小章鱼的额头滑下去,小章鱼会铺开腕足接住她,不必担心摔倒。
最后一步是擦它的腕足。擦腕足的毛巾和擦身体的毛巾是分开的。
它的腕足太多了,明微的精力只允许她帮小章鱼洗最外一圈的腕足。
为了保证洗干净,明微让小章鱼先自己在水桶里过一遍,再举到她面前,她负责擦干。
小章鱼的腕足很粗,最外一圈的腕足平均有两三只胳膊那么粗。明微每一次都有种自己在给一条巨蟒洗澡的错觉。
它每一根腕足背面长满了两列吸盘,并不是每根腕足的吸盘都是整齐排列的。还有些腕足的吸盘是错落分布的,密密麻麻。
明微特别注意腕足上吸盘和吸盘之间的缝隙。她认为这里很容易藏污纳垢。实际上她从来没有擦出过东西。
小章鱼的身体意外地清洁。它的皮肤看上去是黑紫色,脏脏的,其实根本擦不出任何东西。给它擦澡用的浴巾上,出现次数最多的应该是墙灰。
它脑袋总是蹭到天花板。
给小章鱼洗完澡,明微满身大汗,堪比做了几组仰卧起坐。自从多了这项小章鱼洗澡的项目,明微每晚一沾枕头就着了。
它吃东西和以前一样的份量。
而且不会因为份量减少而身体缩水,反而愈发横向发展。明微总觉得要不是这座出租屋限制了它,它一定会长得比这栋楼还要高、还大。
想想还有点可怕。
不过好在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小章鱼似乎不再生长了。明微暗自松了口气。
要是再长,别说卧室,明微担心连这栋楼都要装不下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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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