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2】
暴雨倾盆,周景澄领着一千字检讨走出校门,浑身上下散发着“谁靠近谁去死”的低气压 原因是他“仗着成绩好就目无法纪”——其实他骂了几句试图问他要保护费的混子而已。
路边可怜的塑料瓶被一脚踹飞,撞到垃圾桶上又反弹回来,溅湿校服裤脚。
“操。”
他低声咒骂自己倒霉透顶,眼角余光瞥见垃圾桶旁的黑影,他起初以为是只野猫,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淋得透湿的小孩,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手里攥着一块玻璃,把手腕划的面目全非。
周景澄皱了皱眉,脚步却没停,径直从那人身边走过。
几秒后又退了回来。
“喂。”他踢了踢对方的鞋尖,“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小孩抬起头,湿透的黑发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雨水混着血水从手腕淌下,在积水的地面上晕开淡红的坑洼。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不用管我。”
周景澄啧了一声,蹲下身扯过手腕检查伤势,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开那块碎玻璃。
雨伞被随手扔在一边,又被吹的翻面,内里蓄了一些雨水。
“想死也别死这儿,”他语气很冲,利索地扯下自己校服领带,用力扎在小孩不断渗血的手腕上方,“给环卫工人和警察叔叔添麻烦。”
领带很快被血浸湿,高朗疼的龇牙,想躲开却又被紧紧拉住。
“能站起来吗?”周景澄的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那人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不怎么好的脸色里找出一丝值得被信任。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又很快的栽进他怀里。
“麻烦。”他嘟囔着,半扶半抱地把人弄起来,朝着与家相反方向的社区诊所走去。
雨越下越大,周景澄的检讨书在口袋里被浸得软烂,但他顾不上。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细微的颤抖和冰凉,像一条濒死的鱼,马上就要栽倒在地上。
“叫什么?”他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死寂。
“……高朗。”声音依旧很轻。
“几岁?”
“十四。”
周景澄不再问话,只是更稳地扶住他。诊所的值班医生看到高朗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弄的?这么深!得缝针!”医生一边处理一边问。要不是看周景澄和高朗完全不一样的长相,她都要把周景澄当成照看不周的哥哥骂了。
高朗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周景澄靠在门框上,代他回答:“不小心摔的,撞碎玻璃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专心处理伤口。
包扎完毕,周景澄付了钱,扶着高朗走出诊所,雨还是很大。
“家住哪?送你回去。”周景澄问。
高朗猛地摇头,空洞的眼睛里出现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不……”
周景澄盯着他苍白的脸和瘦小的身形,沉默了,然后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行吧,”他把伞往高朗那边偏了偏,“那跟我走。”
他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朝着自己那个廉价阴冷的出租屋走去。
周景澄用帘子在卧室里隔出一块区域,尽可能留给高朗较大的个人空间。
两个人隔着一片薄布,背对背靠着。
高朗面对着墙壁,低着头,新包扎的手腕搁在膝盖上,纱布再次被血染红。身上套着不属于自己的旧T恤和运动裤。
周景澄痛恨自己看见落单小孩就走不动道的责任心,却又放不下那双空洞的深黑色眼睛。
“为什么不回家?离家出走?”他问。
高朗摸着自己胳膊上凌乱的针孔,极轻微点了下头,又在意识到周景澄看不见后开口:
“没有家,那里不算家。”
布料清晰的摩擦声传入耳膜,高朗瞳孔放大,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周景澄隔着帘子抱住了他,下巴支在头顶。
“巧了,我那儿也不算。”
高朗没有推开。他太累了,手腕也太疼了,又或许是因为这句话里某种同病相怜的共鸣。他僵硬地靠在周景澄怀里,听着身后那人平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们都是丧家之犬。
“喂,”黑暗中,周景澄忽然又开口,“高朗。”
“嗯?”
“活着虽然挺没劲的,”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刻薄,“但死后连疼都感觉不到,更没劲。”
周景澄也没有更多动作,只是那样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帘布重新垂落,隔开两人。
“睡吧。”
“伤口别再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