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行至大爷身前蹲下与其平视,“大爷,我们路过这里,走太久了,有些渴,想跟您讨碗水喝。”
大爷似是没听到,大声问:“啊!你说什么?”
顾昭大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说,我们路过口渴,想跟您讨碗水喝!”
“哦哦,这才对嘛,刚才只张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等着啊,我给你拿。”说完起身去拿碗倒水。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大娘对着顾昭说:“你别在意,这小老头死活不承认自己耳背,乱说话的,别往心里去啊。”
顾昭礼貌一笑,“不会,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大爷这样也挺有趣的。”
大娘被顾昭逗笑,“也就你们会觉得他有趣了,这小老头磨人得很。”
大爷回来,将碗递给顾昭三人,转头对大娘说:“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没聋,尽跟人乱说。”
“没有,没说你。”大娘狡辩。
大爷没有理会大娘,只抬起罐子给三人碗里各倒了水。
顾昭向大爷道了声谢,挪到大娘身旁蹲下,“大娘,这一片地都是您家的吗?”
大娘笑盈盈地看着顾昭,“也不全是,我家地就几亩。你看那棵树,从后面那个石头块起到那棵树那才是我家的。”说着,抬手指给顾昭看。
“那也很大了。家中孩子呢,怎么只见您二老?”顾昭捧着碗问。
“去服徭役了。”大娘目光低沉,语气遗憾,“儿媳也走了,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下,家里就剩我俩了,我俩不种谁种啊!”
顾昭面露遗憾,“大好年华就这样没了,也太可惜了点。”
“是啊,好好的人进了趟城回来,就不吃不喝。”大娘感慨,“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不管怎么问,就是不愿开口。有好一阵子,天还没亮,人就出去了,回来情绪就更糟糕了。后来看着像好了,结果...结果谁能想到...”大娘语气哽咽,抬手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你说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抛下我们老两口就这么去了啊!”
大娘身形颤抖,连坐都坐不住,顾昭伸手扶住大娘。
一旁的大爷注意到异常,匆匆行至大娘身旁蹲下,将大娘搂进怀里。
大爷轻抚大娘后背,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怎么了,又想燕儿了对不对?燕儿肯定也想你了。你哭成这样,她看到了会难过的,你也不想她难过吧,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大娘将头埋进大爷怀里,嗡声嗡气的说:“管天管地,还管人哭不哭了你。”
顾昭在一旁安静待着,眼底一片复杂。
另一边的奚亭午和莫三,一个假装眺望远方,一个低头猛喝。
终于,大娘平复好情绪,抹掉眼角余泪,“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有,反倒是我的不是,我该道歉才对。”顾昭握住大娘的手,“给您赔句不是,您千万别和我计较。”
“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大娘回握住她的手,“是我太想她了!”
“思念又有什么错呢!”顾昭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而又问:“大娘,燕儿姑娘当时进城是去做什么呀?”
大娘哀叹一声,“去春来布庄送绣品,我家燕儿绣工可好了,能比别人多赚十几文呢。”
顾昭低声呢喃着布庄的名字,很熟!但记不起来。
大娘还在夸耀燕儿姑娘的绣工如何好,顾昭时不时点头应和。
直到大娘说出:“记得燕儿回来还和我们炫耀来着,说在布庄遇见了路县令和路公子,路公子还夸了燕儿的绣工。”
记忆瞬间清晰,春来布庄是站在那个路公子身边的男人的私产,那个男人叫荆鹿通,而那所谓路公子名知达。
瞬间密密麻麻地寒意遍布全身,就连眼睛都有些迷蒙。
顾昭垂下脑袋,不做言语,只安静待着,努力缓解情绪。
大娘仍在念叨着儿媳的事,语气时而骄傲,时而遗憾。
不知多久,周围安静了许多。
顾昭抬起头,入眼便是大娘略有伤感的脸色,忙开口转移注意力,“大娘,我问您个事儿。”
大娘停顿了会,才说:“你说。”
“这地里怎么都是老人,其他人呢?”
大娘语气淡淡,“生孩子生绝种了!”
听到这个回答顾昭有些惊讶,“这...还会...绝种的?”
大娘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塔,“那里,都是他们不要的。”
顾昭望着塔,不自觉地进行吞咽动作。
大娘继续说:“绝情得很,最多的一回,在家里都能听到哭声。”
顾昭泪眼婆娑,语气颤抖,“都不要了,为什么还要生呢?”
“想着传宗接代呗,可惜都是怪胎,没多少人敢养,也不一定养得活。”大娘哀叹,“太多怪胎了,就像是被下诅咒,后来敢要孩子的就少了。”
“这样啊!”顾昭抬手抹了抹眼泪,“那...那里是不是荒废了?”
“算是吧,已经四五年没听到哭声了。”
顾昭神情恍惚,“荒废了好,荒废了好!”
“是啊!荒废了才好,都该健健康康的!”
顾昭和大娘一同看着那座塔,感慨万千。
三人在东家坡晃荡了一下午,最终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两人跟在满脸愁容的顾昭身后,像是左右护法,死死跟着,生怕人不见了。
顾昭不理会二人,路过一家快打烊的书肆,进去买了本书,径直回了客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彻夜研读。
书里内容没有解决她的疑惑,事件疑云也越来越多,扰得她不得安宁。
郁闷了许久,在崩溃的前夕,门被敲响了。
顾昭起身去开门。
门外,莫三静静的站着,手里端着碗面。
“饿了,煮了些面,不小心煮多了吃不完,正好拿来给你尝尝。”眼里都是期许。
顾昭侧过身,“进来吧!”
她在人进来后将门关上。
回头,那人就站在桌边望着自己说:“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我跟你说我阿奶可喜欢我做的面了,每次都要吃两三碗。”
顾昭轻轻扯着嘴角,勉强回应,“那我得好好尝尝。”坐在桌边安静品尝。
在人吃完后,莫三就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顾昭情绪恢复了些,“好吃!”
“好吃锅里还有。”莫三杵着下巴,看着顾昭。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吃的果然能征服很多坏情绪。”说着用两根食指按在自己的嘴角上轻轻往下,“你的嘴角都不这样了!”
顾昭无奈笑笑,“哪有这么说的!”
“就是呀!平时不管怎么样你的嘴角都是扬着的,一看就知道很开心,哪怕一点点不开心,它都不会下去,但是今天它下去了,所以...”莫三故意停顿。
“所以,今天是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告诉我,我们一起打倒它!”
顾昭微微笑着,“真的吗?那我可说了!”
莫三整理整理衣摆,郑重其事的说:“好了!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我在惋惜那些孩子的生命,才出生就被困在塔里等待自生命尽头的到来;在想是什么样的诅咒能生出那么多的怪胎;还有一团乱麻的‘线’。”顾昭向莫三诉说着这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原因。
莫三认真回答着顾昭的疑惑,“那些孩子是很可惜,很令人心疼,可是你想想,怪胎养大了还是怪胎,哪怕他这个人没什么问题,但是世俗的偏见会不会压垮他呢?
还有诅咒这事,你自己肯定想不明白,毕竟这东西还是要让专门的人来看,但你想想,那个塔已经废弃了,是不是证明着诅咒不管用了?
至于这事一团乱麻,没事的,事情一直在那里,人也一直在那里,总会有发现的,比如今天我们不就知道了燕儿是那人口中死了的人嘛,还是有所收获的!不要难过啦,这团乱麻迟早会理出线头的。”
“嗯,总会找到的。”顾昭视线落在桌子正中,垂着脑袋应和。
“对呀!总会找到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早点找出他们遗漏的破绽。”
两人又聊了不少,直到双方都困倦了,莫三才告辞。
次日。
顾昭比平时早醒近两个时辰。吃了早饭出门。
出门无非是在屋里待着太无趣,另一点便是想去春来布庄看看。
顾昭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进了那家店,一会儿看看这家摊,终于在午时前一刻到了春来布庄。
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眼睛四处观察着,还没看到什么就又听到同样的语句同样的语气,“新客到!”
刹那间,顾昭感觉到后颈一阵寒凉,冷气直逼大脑,瞳孔不自觉震颤。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心中默念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再次睁眼,她不再注意向她走来的人,她开始关注肉眼可见之处布庄伙计的动向。
有些不太明显,但顾昭注意到了,有个伙计的步伐有些诡异,明明表情看着很着急很无措,但还是努力压着自己跑的步伐。
跑?不能跑吗?而且这布庄现在应该也不忙啊!
顾昭看着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转头又看向面前这侃侃而谈的人,“看看料子。”
“哎,您这边请。”说着介绍那人转过身,领着顾昭走向放置布料的地方。
顾昭站在一卷卷布料前,手在一卷水蓝色绡布上轻轻拂过,手感不错!
手指轻轻捻起薄薄一层,看着近乎透明的料子顾昭轻轻挑眉,面上满意极了,“这料子不错!”
“姑娘眼光真好!这料子是从南方运来的。”说着将绡布轻轻摊开,拿起料子一角凑到顾昭面前,“您刚刚也摸了,知道这料子多么的轻盈。而且您瞧,这眼瞅着就要立夏了,拿这料子做件成衣也正好去去暑气。”
顾昭抬手打断他的话,“话说咱这地方,离南方可不近,这料子得来可不容易吧!”
那伙计面带微笑,“姑娘说笑了,布料的来历哪是咱一个小小伙计能清楚的。”
顾昭打趣道:“是吗?那你可得努力了,争取早日窥得一角”
“借您吉言!不过以小的这笨嘴怕是这辈子都摸不着喽~”
看着面前人小心翼翼的样子,顾昭转移了话题,“有棉布吗?带我去看看”
那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在前面带路,顾昭默默跟着。
棉布所置之地离绡布不算远,但位置很角落,布匹不算多,颜色种类也少,桌面上也积了些许灰尘。
顾昭手指擦过,面露嫌弃,“你们都不打扫的吗?”
“瞧您说的,怎么会不扫呢!只是这季节不对,来布庄买的人自然就少,何况店内人手就这些,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那伙计一改刚才和气模样。
“这么忙碌,想必月银不少吧!怕是有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开销用度了吧?”顾昭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见那伙计脸色变得难看,顾昭心下满意,转身假意看了看桌上放置的布,“这么久也没有我想要的,就不多加打扰了!再见!”
顾昭抬脚离开。
走到布庄门口就见到了行色匆匆的路知达。
看到他,顾昭心想,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这玩意儿对自己并没有死心。
毕竟,听人劝的不多!
顾昭咬着嘴唇内侧的肉,轻抿嘴角,努力保持着镇定,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