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祝初喉咙动了一下,开口说了一个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那种难以描述的气氛又再度卷土重来,迅速将他完完全全包裹着。
被程泽口中的那条智障狗下调了温度的空调风让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温度攀升得很明显。
空气似乎被挤压着,手心和脸上都很热。
就在这一瞬间,本来看向琥珀色双眼的视线有些突兀地下移到他嘴唇的位置。像是对话一直被程泽带动着一样,祝初的视线也跟着下移看向他的。
时间变得慢了一些,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会发生什么,可为什么他会这么想?是他在期待什么吗?
祝初有些出神地看着程泽有些单薄的双唇。
距离突然被拉开,祝初还没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
已经坐正了的程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算了。”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无力,好像累了。
“你还是想想另一个问题吧。”程泽说。
另一个问题?脸热得似乎让大脑有些发热,他有些慢半拍地回想着刚刚两人的对话,另一个问题是……要怎么谢谢程泽送他回家……
“我不知道。”祝初决定放过自己。
“没事。”程泽很是宽容地说:“慢慢想,不着急。”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尾含笑,“至少你还欠我一顿饭不用想。”
“只用记住就行了。”程泽对他笑笑,一种带着些顽劣的笑。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祝初有些无奈地说,他这会也累了,心里想着程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都可以,你定好时间发消息给我。”程泽想了下告诉他。
“好。”祝初拿上背包拎着牛皮纸推开了车门,“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嗯。”程泽点点头
祝初关上车门,正要走进楼道时,身后的程泽又叫住了他。
“祝初。”
这一声差点把他弄应激,不知道程泽到底又要干嘛,祝初有些无可奈何地回过身去看他。
“怎么了吗?”祝初的声音软了下来,似乎再多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程泽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没怎么,只是想对你说一句早点休息。”
“走了。”说完,程泽朝他挥挥手,启动车子离开了吉祥小区。
终于把人送走,祝初感觉压在自己四周的空气都轻了不少。洗了澡躺在床上时,他的头还有些发胀。
有些懊悔。本来今天下班早回来能做一些作业的,现在被程泽的话弄得心情一上一下左左右右的反正就是平静不下来,作业也做不了了。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小夜灯,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张他偷偷带走的“云上俱乐部意见反馈表”,寥寥几行字却几乎快要占满这张只有B5大小的纸张。
想到S02,原本就困顿的大脑又多了几分混乱。祝初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将反馈表放回原位。
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再一次选择放过自己,抬手关上了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小小的卧室重新被黑暗所填充着,和程泽的交流是实在是有些耗费心力,他睡得很快。
很难得的,他做了个新的梦。
他回到程泽的那辆银灰色轿跑里,四周很黑,只有银灰色车漆发出淡淡的银光。
他躺在汽车后座,车厢里满是那股让人安心的橘子汁的酸甜味,汽车的中控显示屏显示着系统界面。
外面黑得吓人,祝初却觉得在这个车厢里很安全也很舒适,酸甜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即将在梦里也睡过去。
剧烈的敲击声响起,他翻了个身,从一旁抓起个抱枕压在自己头上。
敲击的频率更快,声音也更大,他不愿被打扰,柔和的眉毛皱得很深。
见祝初没有理会自己,车外的人开始喊了起来。
声音像是被裹了层雾一样很模糊,他听得到声却辨不出音,声音越来越大,祝初把抱枕压得更深更用力。
“祝初!”
是有人在叫他,祝初听清这一声后立马坐起身来,快要陷入沉睡的意识又开始清明起来。
车窗外站着一个人,借着车漆发出的银光,祝初看见了程泽。
他本来是看不见他的脸的,只是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就知道是他。
车窗仍被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程泽喊着他的名字,一遍接一遍。
外面那么黑,程泽在外面干什么?
他打开车门,橘子汁的酸甜味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厢内被黑夜的冷意和消毒水的味道不容拒绝地侵袭着。
非常地让人不适。
“跟我走吧。”程泽盯着座椅后背怔怔地说。
“去哪?”祝初看了一眼窗外的黑暗,茫然地问他。
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程泽依旧只是在重复:“跟我走吧。”
“去哪?”他语气有些烦躁,车窗外仍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他不明白外面这么黑,他们还能去哪。
“跟我走吧。”程泽双手扳过他的肩膀,让祝初和自己面对面,语气固执。
“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程泽好像不能说出其他话一样只能重复这句话。本来程泽刚开始还看着他,但慢慢的,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怎么了程泽?”祝初慌张地捧着他的脸,手上用了点力抬起他的头。
在看清程泽的脸后,祝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程泽哭了。
两条很浅的泪痕挂在他两侧的脸颊,那双一般情况下没什么波动的眼睛此刻正噙着泪,在显示屏发出的蓝光下泛着水光。
程泽已经不在说“跟我走吧”,只是双眼失神没有焦距地看向眼前的祝初。
他捧着程泽的脸心疼地看着,好一会,他轻轻地问:“程泽,你怎么了?”
他语气又温柔又耐心,程泽因这一句回过了神,双眼颤了一下,那两滴噙着的泪顺着泪痕滚了下来,有一些滚到他的手指上,是很烫的眼泪。
“祝初,对不起。”程泽明明在哭,却对着他撑出了一个笑。
本不应该好看的表情,出现在程泽这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甚至应该是有些滑稽的,可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下,猛地一抽。
四周更静了,他听不见程泽声音,甚至连程泽的样子也看不清了,他想伸手抓住他,窗外突然传来的轰隆声让他停下了动作。
伴随着轰隆声,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地面塌陷了吗?
外面仍是漆黑一片,轰隆声越来越靠近这辆银灰色的轿跑,这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一个想法蓦地出现——他们走不掉了。
意识到这点,他没带任何迟疑,伸出双臂抱住了程泽,这个目光所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被黑暗包围、只能栖身于狭小车厢里的人。
头埋在程泽颈窝里的同时,鼻腔似乎又涌入了那股淡淡的酸甜味,抚慰着他的思绪他的灵魂他的一切。
轰隆声更近了,祝初不再关注,不再理会。
崩塌的轨迹终于来到轿跑下方的土地,下坠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连车带人一同往下坠去。
屏幕发出红光的同时,车内音响开始发出警报,是祝初听不懂的话。
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将身前的程泽抱得更紧了一些。
“程泽。”他轻轻地开口像是安慰又像是释怀:“不用说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和崩塌声所掩盖,他不确定程泽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
回家的路上,程泽少有地将车上的自动驾驶功能打开。他的太阳穴从送祝初到楼下后就开始突突跳着,现在已经是到了可以忍耐却让人烦躁不已的程度。
最近头痛的频率开始增加。
明明上个月刚去过疗养院,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突然闪过祝初在车里用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样子,像是响应一般,太阳穴很明显地突跳一下。
他不耐地“啧”一声,那种心里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让他更加烦躁。
终于到家后,把自己整个人丢进沙发里。他没有开灯,从落地窗透过来的城市灯光能让他勉强看清四周。
江彬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程泽的电话。
“哟,这会还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江彬接下快要被自动挂断的电话问他。
他应该是在参加什么活动,程泽听见了关门声,那边安静了一些。
“没什么。”程泽单手捏着自己的鼻梁问:“就是想问问,你之前去疗养院看我的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其他人?”江彬停下来回忆了几秒。
“没有吧,那会儿我记得你病房的看管挺严的。”江彬说:“我去见你的时候就见过医护,没看见过有其他什么人。”
疗养院的安保措施确实跟江彬说的一样很严密,自己不可能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可为什么每次见着祝初都有种微妙的感觉,是一种程泽从未在任何一个新认识的人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
“你是想起什么什么了吗?”电话另一头的江彬问他。
“没有。”程泽干脆地回答一句,不愿多做解释。
那头的江彬“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他:“不过这事你问你爸你姐不是更清楚吗?”
“算了。”程泽想也没想地回:“一提到我住院那会的事,他俩都紧张得跟什么一样,说了就会一直问。”
“烦得很。”程泽总结道。
“行吧。”江彬那边有人叫他,他应了声后又接着回电话:“那先这样吧,我得回去了。”
“等等。”程泽叮嘱他:“今天我问你这事你别告诉我姐。”
“呵呵。”江彬的声音变得有些忧郁,“我倒是想,可我最近连你姐的面都不怎么见得到,怎么告诉她?”
“那你的意思是,能见着就要告诉她?”程泽很会抓重点。
“你!”打算用程泽近况多跟程清说几句话的江彬被戳破计划有些气急,“行行行,我不说,绝对不说。”
程泽“嗯”了一声说:“那挂了,你忙。”
电话挂断后,之前的那股夹杂着不适的烦躁终于在和江彬的交流中冲散了
些许,但心中的疑虑仍是不减。
祝初。
好像最近的一次头痛就是从遇到祝初开始的。
太阳穴又开始突跳了一下,像是警示又像是提醒。
他忘记的事里面有祝初吗?可明明祝初的表现也根本不像是认识自己。
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忆起与祝初每一次相处的细节。
非要说的话就是很奇怪。
祝初是一个在很多方面都会让人感觉到不太符合常理的人。
这人平时根本不笑,那天是第一次他看见祝初的笑,在他说出“祝他通过测试”之后,像是从来没收到过祝福一样,不知道这只是人们在正常社交中常说的一句祝福,不见得祝福的人有多少真心的一句话。
为什么他会笑得那么真诚和满足,就像是得到了多么诚挚且珍贵的什么东西一样。
明明能通过首都大学的能力评定测试,为什么要在云上上班?就算是缺钱,凭他能够通过测试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找一份与之相关的兼职。
关于祝初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像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本来已经有所缓解的头痛又开始涌上来。
但这会他却不在意起来,任由疼痛一点点啃噬着自己的思绪,竟让他从这个本应该感到折磨和痛苦的过程产生了一点快感
他似乎总是警惕着,避免和周围的人产生过多的联系,保持着自认为合适的距离,似乎你往前一步,他就能后退三步。
每当这个时候,程泽那颗有些顽劣的心就忍不住作乱,想要去靠近他、让他多说几句话,想看看他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而祝初每一次的反应都会在让他感到出乎意料的同时又让他毫无阻碍地接受——这就是祝初。
在他契而不舍的努力下,祝初没有后退太多,甚至还向自己展露出没对别人展露过的情绪,自己似乎比其他人离祝初更近了一些。
那些在独自思考时会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和祝初相处时会完全忘掉。
他并不在意他的奇怪,只要祝初不想主动告诉自己,他就不会问。
按亮手机,程泽看了下日期,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