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煮面。”他记得冰箱里还有点菜和鸡蛋。
“不用,”程泽拉了一下他的手腕又很快松开,“我点了餐,等送来一起吃。”
祝初点点头将灯打开后重新坐回沙发上。
带着点黄的光线驱赶掉黑暗,填满了客厅。
程泽这会看上去要好上一些,但仍显得有些颓废,头稍往后仰靠在沙发上。
“祝初,”程泽低声问:“为什么发消息给我。”
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条被程泽忽略掉的信息。可本来他就因为这条消息没有被回复而有些失落,这会又突然问起他要怎么回答?
他在心里反复将答案重复着,却不想回答出来。
“怎么了吗?”他反问道。
“是我在问你,”程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祝初,你知道吗?你每次不想回答的时候都会做出这种表情。”
“不想说也没事。”声音有些哑,他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动了动嘴唇,祝初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开口:“…我担心你。”
很小声的回答,但程泽听得很清楚。
“担心我什么?”他偏过头看向祝初,目光直白,黑眸比平时更深。
被这样的眼神一看,祝初一下晃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他最终垂眼看向自己的膝盖,话语真诚:“担心你的头痛……”
说完这句话后,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祝初靠在沙发上,说出来好像并没有使得他好受些。
他开始分不清逾越的界线,明明之前这条线在他心里非常的明显和精准,像是一把刻度精准的尺子不断对他的行为进行衡量进而纠正。
明明完全没有必要留程泽在家休息,也不用答应程泽以后也可以来的请求,更没有必要在今天发出那条关心的短信……
可他否认不了,他很想有能为程泽做点什么。
如果他害怕孤独,需要确定会有一个人会回应自己哪怕不在自己身边,那他想程泽一定也会需要。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泽问完能不能再到702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只能一个人没根据地乱想是不是他的头痛更严重了,所以他发了那条消息。
他已经确定了程泽对于自己的特别,可他对程泽算是什么?能算得上一个朋友吗?还是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他会让程泽感到冒犯吗?
“祝初,”程泽开口打断了他脑中乱麻一样的思绪,“谢谢你。”
“嗯?”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关心我。”程泽对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思绪差点被他这堪称憔悴的笑勾走时,敲门声从玄关传来。应该是他点的餐,祝初走过去去开门从从餐小哥手中结果印着“家常小馆”标识的包装袋。
回到客厅时,程泽已经从柜子里找出了两张坐垫放在地板上,祝初把他订的餐取出放在小圆桌上。
吉祥小区离家常小馆不远,饭菜送过来还热得很,菜香四溢,之前客厅里被充斥着的那些压抑和阴郁在被柔化。
两人吃饭很安静,圆桌小了些,挤挤挨挨地摆上菜后,就只能端着饭盒吃。
这个谈不上舒适的场景不合时宜地让祝初忽感满足。就在这间小小的客厅,有人陪着他,哪怕什么也不说这是安静地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你作业做完了吗?”收拾好餐桌后程泽问他。
其实是没做完的,他也不擅长说谎。可不知怎么的他点了点头告诉他:“做完了。”
“为什么问这个?”他接着问。
“没什么。”程泽的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开始软化下来,散发着不加掩饰的疲惫。
“想让你陪陪我。”
他说话很轻,却犹如实质一般砸进祝初的心、引起层层不停的涟漪。
祝初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得大了一些,放在身侧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抠着沙发。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需要自己?
祝初有些犹豫地开口:“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说完他又飞快地看了眼程泽的表情没发生什么变化,他仍是补充道:“当然,如果介意的话就不说了。”
那边的程泽很重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祝初,”程泽问他:“如果你发现你身边的人都在隐瞒着你…一些事,你会怎么办呢?”这个问句的尾音很轻。
察觉到是导致程泽现在“不怎么好”的原因所在,祝初认真想了想后问他:“瞒着你的这些事,你现在知道是什么吗?”
他想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程泽没有很快回答,他像是在发呆一样盯着桌面。过了好几秒他才回道:“没有。”
该怎么形容得知心理咨询真相的那天呢?
那天江彬约他在一家私人会所见面,包间很安静,只点了一壶茶水。对面的江彬一改往日随性,神色很凝重,这时他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我找的那位医生,”江彬开口,没有了平日的散漫,“说不方便见面,只好把他的判断说给我听了让我复述给你。”
“你放心,录音我做了些处理,他不会知道你是谁。”
他点点头示意江彬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录音里的心理咨询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咨询,”江吐了口气接着说:“医生说,你应该是被催眠并且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干预,他不知道你做心理咨询时的状态,但吴医生确实用的是心理学的专业手段。”
话说到这个份上,像是开了道口子,剩下的话就没有那么难以继续。
江彬抬眼看了下程泽的表情,确定没有太大的变化后才继续说:“催眠过程中他不断为你加强心理暗示,相当于是一直为你那一年的记忆加了保护墙。”
饶是猜到了有问题,却没曾想就是这样。连震惊都还来不及出现,反而先是觉得了有些可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爸这么担心自己会想起来?
“能恢复吗?”程泽问:“我的记忆。”
江彬抿了口茶摇了下头说:“不知道。”
“你每两个月一次的咨询持续了快五年,这事我跟那医生说了。”
他抬头看着程泽,面有不忍地说:“次数太多了,如果每一次都是按你给的录音里的那种形式,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到现在已经会很稳固了。”
“会怎么样?”程泽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我一定要想起来会怎么样?”
江彬很少见到这样紧绷的程泽,他叹了口气说:“会很痛苦。很大概率会出现应激反应。”他停了会接着说:“他建议如果对你现在没什么影响的话就别想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艰难。
程泽静静地听着,黑眸有些失神,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能让医生为我做心理咨询吗?”
江彬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心理咨询指的是什么。
“不行,”江彬拒绝了他,“现在艾诺还是我爸在,瞒不住他的。”
他抬头看着程泽,提醒道:“你知道的,瞒不过他,就等于是告诉了你爸。”
塞拉和艾诺有不少业务合作,他爸程永杰和江彬他爸江柏心私下也有不少交流。
将近四年的心理咨询,不管是心理疏导还是催眠还是心理干预绝对是他爸的授意。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瞒了自己那么久一定是那段记忆里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他更不能让程永杰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异常。
之后江彬又和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那些无关紧要的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还记得江彬关于他的头痛说的话。
“我把你时不时头痛的症状跟他说了,他说这可能是你记忆恢复的一个信号,算是应激反应的一种。”
他点了点头,之前想不通的一切豁然开朗。怪不得从疗养院回来后头痛的频率就会大幅度的降低。
曾认为失忆是后遗症,心理咨询是治疗,没想到一切都颠倒过来。
想到这,程泽自嘲般冷笑一声。
“你还好吗?”祝初担忧地看着程泽。
思绪从回忆里抽出,程泽看着祝初这张发瘦的脸。吴医生的“心理治疗”效果确实不错,他到祝初家快要3小时了,按照之前早就该头痛了,可到现在都还没痛过一下。
“祝初,“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又回到了刚刚祝初没有回答的问题。
“这些事…你觉得重要吗?”
刚问完他立马想到程泽还不知道这些事是什么,他又换了个说法。
“我是说,从感觉或者直觉上,你觉得重要吗?”
重要吗?程泽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没有人回答他。
再次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茫然包裹着,好像一直呆在一张被精心编织的网里,将他困住。网太厚太密,缺失的记忆就在外面。撞不开也撞不破这层网。
“重要。”他说了肯定的回答,脸上却是犹豫的。
祝初又问他:“瞒着你的这些事,是不是就是你手术那一年发生的事。”
程泽为他那么敏锐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值得是什么而惊讶了一瞬,他现在也不想掩饰什么。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恢复记忆。”
他话语坚定,带着不可摧毁的坚持和决心。这是认识祝初以来他没用过的语气。
“为什么?”程泽问他。
那双好看的琥珀色双眼中有什么很快地一闪而过,程泽没能看得清楚。
“因为对于我来说,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都是组成我的一部分。”
“如果有人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这只能说明在他们看来你不应该知道,但应不应该这件事该做出判断的是你而不是他们。”
“哪怕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什么吗?”程泽笑了下,一个很简单的没有其他含义的笑。
“嗯,听起来是有些矛盾。”祝初接着说:“但我还是会想恢复记忆。”
“痛苦悲伤、幸福快乐,无论是什么,都是活着的证明。”
他说这话时声音轻轻的,细长睫毛落下的弧形阴影挡住他的眼眸,宁静流淌在他的脸上。
活着的证明吗?
这段日子一直颓废低沉没有什么波动的心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心跳声开始一点点填满空荡的胸腔,像旱季的甘露。
他看着半垂着头不知道正在想着些什么的祝初。
还是那么瘦、头发有些干枯发黄,这人话很少,说话前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果你不主动开口,就很有可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什么也不好,只要是像现在一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人很奇怪——有些事一个人面对的时候会觉得寸步难行、无法坚持,可当你知道身边还有人时,哪怕他只是会时不时跟你说说话,并不一定要跟你一起往下走,你也能比一个人的时候走得更远些。
突然意识到一旁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回过神的祝初有些担心地问他:“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
看见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程泽没由来地心情更好了一些。
“不奇怪。”程泽说。
他唇角微勾,紧绷的眉眼也放松了不少。哪怕是有些勉强的笑容,祝初也觉得很夺目。
“那就好。”祝初说。
“祝初。”程泽叫他。
“什么?”祝初应了声,再次对上程泽的的视线。
“谢谢你,我觉得现在好多了。”
一般而言,他才是说谢谢最多的那个人,此刻位置对调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了想又答了一句:“那就好。”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对程泽笑了一下。只那么一瞬,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时间太过短暂,这让程泽有些莫名地气急。
祝初的那两点酒窝仿佛有种诱人的魔力,让他想要靠近、靠近、再靠近、离祝初再近一些…
“祝初,”他直直地看向祝初,轻声开口像是请求又像是引诱:“我头痛,能不能帮我按按?”
略显暧昧的语气像钩子将祝初牢牢勾住,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像第一次帮他按太阳穴那样,程泽躺在他的大腿上,指腹找到太阳位置时,程泽又对他说了声“谢谢”。
说完之后,程泽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闭着眼,笑意让他本来颓废且疲惫的脸鲜活不少,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祝初,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在说谢谢?”
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热了一点,祝初动作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