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程泽最终这样回答。
“那走吧,”祝初把头转向一边把车门拉得更开一些,“要扶你吗?”
“不用,”程泽说:“还没那么虚弱。”
确实没有那么虚弱。祝初看着面前上楼的程泽这么想着,步履虽然有些慢,但却连扶手也没扶过一次。
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祝初心里默默想着。
打开702的门后,祝初让程泽先进去。门关上后,他发现程泽站在玄关没有要动的痕迹。
“怎么了吗?”祝初在他身后问。
程泽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没鞋换。”
他的声音因为头痛不再像平时那么清晰,像是裹了层薄雾,有些哑,说不出的好听。
鞋柜旁只有双凉拖,程泽第一天来的时候他还没买新的,到买的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回来,就只买了自己的。
“就只有一双,你直接进来吧。”祝初脱下鞋后换上那双凉拖。
他说完就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再回到客厅想让程泽进去时,却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
这会已经见不到夕阳,天还泛着一点蓝。
客厅没有开灯,祝初拿不准程泽到底有没有睡着,于是回到卧室拿了房东之前留下的一套单独的被子和枕头。
这张沙发对于程泽来说短了一点,他抱着个沙发抱枕双腿微微屈着侧躺在上面。
借着卧室的灯光,祝初勉强看清他的位置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又慢慢地托起他的头把枕头塞了进去。
以防他醒来后想喝水,又去把饮水机的开关打开,做完这些,祝初终于闲了下来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呢?”躺在沙发上的程泽突然开口说话。
冷不丁被打断思绪的祝初先是被吓了一跳,缓过来之后才问:“你…醒了?”
“我就没睡。”程泽看了他一眼:“眼睛都没合上,你没看见吗?”
“是吗?”祝初愣了一下,“刚刚没开灯,我看不太清楚。”
闻言,程泽不再说什么,这时,饮水机的传来热水烧好的提示音,祝初摸着黑走过去给程泽接了杯热水。
回来时祝初腿撞了一下那张小圆桌发出一声闷响,
“你真的不需要吃止痛药吗?”他忍着痛,将水杯放在圆桌上后问程泽。
“你先把灯打开吧。”程泽说。
“哦。”祝初应了一声,摸着黑走到沙发后把客厅的灯给打开。
“那你需要止痛药吗?我可以下楼帮你买回来。”开了灯后,祝初走过来又问了一遍。
“不需要。”程泽闭着眼睛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低:“没用。”
难道真的是因为痛过太多次了,所以连止痛药也没用了?祝初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连带着看向程泽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同情。
“那你去医院检查过吗?”祝初观察着程泽的脸色,小心地问。
“去过,”程泽调整了一下躺姿,“定时去。”
定时去的话,说明一直都有在治疗。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按照程泽的条件来看治疗水平只会高不会差。
“那就好。”祝初心里松了口气。
程泽睁开眼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这张沙发不算太窄,但如果要让程泽在上面按太阳穴的话手上动作还是比较受限,程泽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平躺着,在沙发里侧的那只手只能紧紧夹着腋下才能不至于让他半个身子露在沙发外。
就这么按了一会,手臂就酸胀得不行,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目睹了全程、本来就想为程泽做点什么的祝初想了想开口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按按?”
“你帮我手也不方便。”程泽一下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好像确实是这样,程泽躺在沙发上,自己不管是站着还是蹲着,手都会很累。
可看着程泽难受,还是因为自己的要求才到自己家里,他的心里说不上的过意不去。
祝初想了想,还真让这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让程泽躺着自己双手也方便的姿势。
“那要不,你躺在我腿上吧。”他有些欣喜地看向程泽,“这样我的手就方便了。”
这话一出,程泽没怎么睁开的眼突然睁开,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祝初。
被程泽这么一看,祝初刚为自己想出了个好点子的欣喜消失得差不多了,不明所以的他想看得更仔细点时,那双眼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双眉还在因为疼痛皱在一起。
“你要是介意的话,就算了。”见程泽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只好讪讪地说。
又是让人猜不出含义的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把视线转向阳台。
对面的楼房里不少房间开着灯,天已经完全黑了。
“没,你来吧。”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程泽的回答。
祝初看向程泽,这会的他已经没有在按太阳穴了,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侧,沉静的双眼正盯着702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上去很安静的、也很孤独的程泽,祝初没由来的想到后面一个形容词。
他没说话,走到沙发边扶起他的上半身,在沙发上坐下后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
干净柔软的指腹找到太阳穴的位置开始有规律地按揉着。
“这个力度可以吗?”祝初问。
程泽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但眉毛仍然蹙着。
这会的祝初终于有机会能够静距离仔细看着这张峻冷的脸,本来应该是很冷的一张脸,可闭上双眼后却中和掉一部分的冷,不会显得那么难以靠近。
差不多按了四五分钟,程泽就叫停了。
“不舒服吗?”祝初问。
“没。”程泽说:“你歇会。”
“好。”祝初应了声。
他收回手正要活动手腕时,程泽睁开了眼。
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似乎每一次对视都会让祝初觉得四周的空气就在一瞬间凝滞起来。祝初眨了下眼,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程泽也会听到吗?
再一次率先转移视线的同时,程泽开口说话了。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程泽看向他的眼睛。
“什么?”祝初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我想问,”程泽顿了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前见过吗?”
“大概四五年前。”程泽补充道。
四五年前?祝初神色一黯,目光放空像是在回忆。程泽也没有催他。
“没有。”他过了几秒后给了回答。
程泽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联想到之前和江彬的那个电话,想了想问得更加具体:“那你之前有没有去过医院或者疗养院上过班?”
“…我没有见过你。”祝初想了会摇摇头。
听到这个回答,看向自己眼睛的那道视线终于被收回。
祝初往下看到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显得有些无措和迷茫的一张脸。
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双眼失落地只睁了一半,眼里看不到什么光点。
这样的他,让祝初莫名地跟着难受起来。
“你是不是把我认成其他人了?”祝初问。
他不得要领试图安慰程泽,殊不知这话在当事人听来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没有。”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声音陡然增大了一些让祝初被吓了一跳,身体轻微的动作顺着祝初的大腿一丝不漏地被程泽捕捉到。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程泽放低了音量,轻声道歉。
祝初没说话,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可这会的程泽却不愿意了,他不知道祝初怎么想的,又想到了哪种程度,他是知道祝初胡思乱想不问就可能一辈子也不说的习惯,他这会直接省掉了问的环节,他不想让祝初误会。
忍着头痛他组织了下措词,确保自己等会要说的话准确表达,不会给人二次加工的空间。
“我很小的时候就生了病,五年前一直在医院里治疗,后来做了手术病好了,但手术那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忘了。”
他平静的语气像是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祝初安静地听着,程泽的眼皮无力的耷拉着,漏出一半黑色的眼眸,本来该是很锐利的一张脸,此刻却柔和起来,好像随着他的讲述,程泽又回到了年少时候。
“医生说,是我那一年…治病太痛苦了,大脑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把那一年的记忆封闭了起来……”
说到这,程泽停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父亲和姐姐默契地避而不谈,所有人都为他做了判断想不起来才是应该的。
可该做判断的不是他自己吗?
“我没有把你认成是谁。”程泽闭上了眼。
看着这样的程泽,祝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双眼黯淡下来。他这会明明应该开口安慰的,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没有把你认成是谁。”程泽又重复了一遍,他睁开眼再次看向祝初被细密的睫毛挡了大半的双眼。
有那么瞬间,祝初觉得程泽的这张脸和梦里一直重复着说“跟我走吧”的那张偏执的脸重叠了。
被自己联想惊到的祝初,没有说话。
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程泽接着开口说:“我没有把你认成别人,我只是看见你时会有一种熟悉感。”
祝初很确定他没见过程泽,那为什么程泽看到自己会有些熟悉?
他觉得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刚刚被程泽否认了三遍的那个答案。
错认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关系亲密的人之间应该是会产生间隙的。但他和程泽并没有达到关系亲密这种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让程泽变得脆弱了一些,但无论如何程泽向自己讲述了自己的过去,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难过和失落。
认错了又如何?他太明白这种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的感觉。
有点希望就忍不住靠近。
他不理解为什么程泽要一直重复着说他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谁,他根本不会误会什么,也不会因此责怪他。
他只知道他现在需要安慰。
双手重新覆上程泽的太阳穴,祝初也放低了音量,语气平缓:“别想那么多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
程泽突然嗤笑一声,有一点热气喷在他的手腕上。
“感觉你在可怜我。”程泽说。
这句话再次让祝初产生哑口无言的感觉。实在是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但他这会还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更是证实了程泽的感觉,来不及结合前后语境,他只好顺着程泽最后说的那句话回答。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状态有点不好。”祝初开口解释道。
“那你还是在可怜我。”程泽坚持地说。
“我真没有。”祝初轻轻吐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
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祝初说的这句没有,程泽没有再继续争论祝初到底是不是在可怜他这个问题,他睁着双眼没有焦距地越过祝初的头顶看了一会天花板。
视线重新挪回琥珀色的双眼是,他像是痛得失神了一样轻轻开口:“祝初,让我抱抱你吧。”
没等他回答,程泽在他的大腿上翻了个身环住了他的腰。
隔着衣服面料,他的脸埋在祝初的腹部。
本来按着他太阳穴的双手被他突然的举动搁置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因头痛变得任性还有些脆弱的程泽。
腹部能清晰地感受到呼出的热气,有一点痒,那块衣料也因为呼吸的水汽很快沾上点潮湿。
疼痛拨开坚硬还带着棱角的外壳,露出来一部分柔软还有些孩子气的他。他发现他其实并不讨厌也并不抗拒也并不可怜这样的程泽。
祝初犹豫了很久才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像是在安慰大哭的小孩。
“祝初,不要可怜我。”程泽埋在他的腹部,声音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