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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真好啊。”浅野实笑得如沐春风。
她双手抱胸,熟悉的战术板夹在臂弯里,脖子上挂着红色的塑料口哨,计时表的挂绳从运动服口袋里露出来。
眉眼因微笑弯出月牙的弧度,这股笑意传达出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即便被严厉制止,你·还·是·来·了。
日向双膝一软,只想土下座。
浅野实终于换了个姿势,拨了拨最近刚修剪过的短发发尾:“所以,武田老师说什么?”
不请自来白鸟泽合宿,日向被叫去办公室“洽谈”,电话那端武田老师冰冷的声音简直要触发大脑防御机制,让他只记得头砸在桌面上的剧烈疼痛感。
“武田老师说,等我回去再说……”日向吞咽口水。
“这是当然的。”浅野实继续撩头发,细碎的发尾磨蹭着脖颈,有点不适应的痒意。
她漫不经心道:“训练计划又不能被擅自闯入的人打断,武田老师怎么会占用电话线讲道理,尤其某人一两句话根本讲不通。”
句句没提日向的名字,锋利的箭头又句句扎在日向心上。
“泽村学长——”浅野实放慢节奏,果不其然看见日向把头埋得更低了,“嘛,总之是要轮流挨批一顿的。”
后半句话干巴巴的,见日向还没听出潜台词,妥协地补充:“你,和我。”
正在脑中回味那句“你敢去白鸟泽的集训就死定了”,日向打好的道歉腹稿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般抬头。
浅野实总算放过了她的头发,有点别扭,又努力装作坦诚:“我就猜你肯定会来,所以昨晚帮你向武田老师和泽村学长打过报告了。”
她想起今早清水学姐发来的邮件,还有武田老师第一次打到她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心虚地抠战术板:“算是包庇错误的连带责任吧。”
现在乌养教练是不是也在挨训呢……浅野实微妙地感到慰藉。
回过神,她被日向可怜兮兮的表情惊得后仰了一下。
“浅野!”日向感动得快哭了,“谢谢你!”
浅野实不得不在他要扑上来拥抱她前比出打住的手势:“等一下,你别以为口头听点教训就够了。”
“八百字检讨,反思这次的错误,分析冲动的原因,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她每说一个词,日向肉眼可见地灰白一个度。
“下周一交给武田老师。”
乒铃乓啷,是日向化成石膏像碎了一地的声音。
浅野实反倒惊讶起来:“你没写过检讨吗?”日向看起来是检讨大户才对。
日向艰难地把自己拼好:“没写过八百字的。”
三万字的检讨都写过的浅野实莫名得意:“把事情经过复述一下,批评的话记录一下,坚定的感叹句换着编排一下,多写几次就不怕啦。”
萧瑟的悲伤仍然笼罩着日向,浅野实好笑道:“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可以帮你参考一下。”
“看在你刚刚的‘球童宣言’很帅气的份上。”
这句话压低了声音,女生俏皮地眨眼,微不可察的小心思倾倒过来。
日向突然觉得鹫匠教练的评价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是不是和好了?他想这样问,心中的某处提醒自己别问出口。
不解风情的直白只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心照不宣的沉默反而可以把肯定变成默认——某种意义上,日向无师自通了之后很多次和浅野实发生分歧时的解决方案。
最后他问出另一个在意的问题:“浅野为什么在这里?”
难道,是知道他的打算后,特意过来——
“不不不,”浅野实连连摆手,日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她可不想被误会后又看到他感动落泪的模样,“我本来就要过来。”
休息时间结束,白鸟泽来帮忙的一年级生呼唤日向更换水瓶,短短半天就能用名字相称,日向的交友能力总让人刮目相看。
浅野实也急急忙忙地跑回鹫匠教练身边,老人家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和球童的角落交流,无言地向她点头。
“好的,我负责右半场。”浅野实立刻理解任务。
鹫匠教练不像艾隆那样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近人情的沉默寡言。
托牛岛的福,浅野实和鹫匠教练还算熟悉,还蹭到过他太太鹫匠照乃的和果子,训练场外的鹫匠教练像那种典型的昭和老爷爷,叫她“实”的时候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不过,变成球场边的“上下级关系”,浅野实确实有点想表现完美的紧张感。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还得说回几天前。
得知上川丽怀孕,浅野实最快速度回上川宅住了一天。
外加询问自己的监护权现在在谁手里。
“分析师育成……研讨会?”备孕成功,幸福得容光焕发的上川丽念出浅野实手中资料的标题。
“就是类似考级评定一样的集训,”浅野实解释,“现在JVA认定的证书里,只有这个不限制年龄和履历。”
Japan Volleyball Association,日本排球协会组织全国层级大大小小的比赛,小学生有三色堇杯,中学生有中学杯和青年奥林匹克杯,高中生有IH国体春高,大学生有全国锦标赛和东日本春季联赛……当然还有职业俱乐部和社会人球队的比赛。
而像夏季大赛、秋季大赛等地方赛事,则是由地方协会组织,各都道府县协会加盟JVA,协调不同层级比赛安排。
乌养教练来乌野执教不需要什么证书,但想要往高水平走,排球协会认可的相关资格是起点,浅野实翻宫城排球协会的网页时,就看见鹫匠教练的名字挂在荣誉栏里。
正如上川权所说,还是高一学生的浅野实“什么成绩都没有”,去鸥台才会遇到被艾隆丢在二队只能自己发愤图强的窘境。
既然目标是OGG,一步到位拿JVA的评定自然是最快的,只是看着申请表格里那一串串履历要求,再想到FIVB的认定更加严格……浅野实有点怅然若失。
当初没拿到奥运冠军,但三大赛银牌铜牌她还是有几块的,在地方队熬的资历怎么也够投个职业俱乐部简历吧。
过去的事怀念一两秒就差不多了,浅野实把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丢到一边,挨个预览详情链接里的报名要求。
或许是吃了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福,“数据分析师”这个职位北京周期正式被定义,JVA已经算最快跟上潮流的一批了,也因此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报名人数少,老教练新教练起点一样,集训和考核加起来只用三天。
“但是报名费居然收那么高,也不知道钱进谁肚子里了。”浅野实阴暗地碎碎念。
上川丽听得扑哧笑:“找你大舅,他肯定愿意赞助。”
高校生虽然可以报名,但需要监护人同意,浅野实抱着打印出的申请表乖巧地坐到上川权办公桌对面,收到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可以签,钱也能帮你交,”精明的商人摊开手,“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浅野实:……
舅舅,你上次送我去鸥台的时候不是这样演的!
好在她应付上川家大大小小的戏精有经验,被投资者端正坐姿,认真分析自身优势:“……我有信心一次拿到A等评级。”
“我是有赞助仙台蛙,”上川权比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手势,“但是要你放下远大志向留在宫城,应该办不到吧。”
浅野实噎了一下,她品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大舅对她朝三暮四的不满还没消退吗?
“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啦。”她试图乐观开朗,“或者舅舅把业绩做大一点,我们冠名一把国家队——若利肯定会进天照,打出成绩粉丝效应可以帮上川企业赚大钱!”
“但是若利今年没去全国。”上川权幽幽叹气。
“我和鹫匠教练认识那么久了,白鸟泽的新排球馆还是我们建的……为什么今年春高没打进全国呢。”
浅野实:……
即将去全国大赛的乌野经理汗流浃背。
逗弄小辈逗弄够了,上川权切换回谈正事模式:“分析师是那种对着平板统计数据的职位?”
浅野实小鸡啄米式点头,顺带用平板现场演示了一番。
“其实鹫匠教练和我提过,”上川权说,“东京那个,井闼山?他们好像跟进了这个什么分析师。”
这是没听过的消息,浅野实竖起耳朵。
“白鸟泽最近经费审批报的是测速器,是不是记数据用的?”
浅野实目瞪口呆:“测发球时速和扣球时速,可以直观反映威力……”可恶的私立强豪,竟然如此奢侈!
我们乌野到现在米卡萨和摩腾还混着用呢。贫穷的经理暗自垂泪。
“那齐藤之前说要参加的集训也是你这个,”上川权理解了,见浅野实又吃惊地张大嘴巴,挥手,“没要你培训他,别自信到没大没小。”
他时常为浅野实优秀引申出的过度要强担忧,过刚易折,上川慧怎么专挑这方面遗传。
但优秀的人办事的确省心,换句话说好用,上川权回想艾隆“有空让维里蒂再来,随时欢迎”的评价,拍板道:“你帮我去白鸟泽把那个什么数据分析,和训练结合的体系建起来吧。”
浅野实先是点头。
然后欲言又止:这不还是去“培训”齐藤教练吗?虽然她确实可以,她最擅长这部分了!
“一周、不,五天可以吗?”她翻阅脑中的日程表,“马上就春高了……”她是乌野的经理啊!
“这个你和鹫匠教练沟通。”上川权利落地拿过申请表签名。
签完见浅野实还在低落地计算她能空出来给乌野的时间,用钢笔点了点桌面。
“虽然是乌野打败了白鸟泽,但你和鹫匠教练又不至于有芥蒂。”老人家把人当孙女带呢。
“证书是死的,人情是活的。”上川权的语气近乎谆谆教诲,“高中生排球圈就那么大,有鹫匠教练推荐,你能去的地方多的是。”
他站起身,一手推过申请表,一手落到浅野实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别着急。”
浅野实狠狠吸了一口气。
真是的,自己难道被日向传染了?还好意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调整好心态,刚要笑着感谢“赞助”,却见上川权严肃地盯着她。
准确地说,是肩膀的位置。
“你的头发是不是长了,要剪吗?”
“……剪。”
上川权问浅野实现在剪不剪头的原因是,再过一个月就是正月了,正月剪头______
分析师育成研讨会(バレーボールアナリスト育成セミナー):2008年开始,JVA和全日本大学排球联盟共同组织的集训活动(报名费其实不贵),地点在味之素国家训练中心(影山去的那个),不限制年龄履历,先培训后考核,具体细节我日语不好没看懂(浅野实懂就行);你日排协虽然毛病也不少,但确实走在世界前沿(我在阴阳谁就不多说了)
非职业组的比赛我基本不看,一些赛事名称都是机翻加口头习惯瞎翻的,可能和关注日本排球的友友们用语不同,大家多多包涵(鞠躬)
话说我能在一百章的时候写到春高开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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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