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是不能和秦无咎说的,说了就有点惊悚了。
于是她支支吾吾半天,抛下一句:“反正就是不一样。”
为了不让他追问,李镜芙赶紧岔开话题,“京城的雪大吗?”
见她不愿多说,秦无咎也就不再问,两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去。
说话的工夫,雪又变大了,院中那棵青松枝上已经披挂了薄薄一层。
“不知道。”
“不知道?”李镜芙奇道,“为何?”
秦无咎看着几片雪花落在他衣袍上,然后慢慢化开,留下一小片水渍,他伸手捻了捻,神色漫不经心。
“五岁之后,每年冬天我都随我爹在沧州,那是关外蛮子最蠢蠢欲动的时候,边关离不开人,即便有时候会回来过个年,基本也只住十天半个月,大多时候都碰不上下雪。”
李镜芙愣了愣。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无语,这皇帝也是心大,既然那些蛮子每年冬天都会南下,他怎么还有闲心让镇国公回来过年,也不怕那些蛮子打过来砍了他的脑袋。
不过随即她想到书中这皇帝的人设,也就释然了。
年轻时候就多疑,老了更是不得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最后愣是只有周和光这个看似身处红尘之外的道士入了他的眼。
不过也要了他的命就是了。
李镜芙看着秦无咎。
落在他衣袍上的雪花越来越多,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掸去,然后再把留下的水渍捻开。
看起来随意,但李镜芙就是感觉到他情绪不高。
她抖了抖肩膀上的雪,忽然问:“那沧州呢?”
“嗯?”秦无咎似是没听清,下意识反问。
“我说沧州的雪。”李镜芙眨了眨落在眼睫上的雪花,“你不是一直在沧州过冬吗?我没去过,你和我说说呗。”
其实她何止是没去过,她都不知道沧州在哪,顶多记得书中写过在北方,但到底是东北还是西北,她完全不清楚。
“沧州?”秦无咎抬手,接了一捧落雪,“沧州的雪可比这大多了,一下就是好几个月,最大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花白,连身边触手可及的人都看不清,往往只需半个时辰,地上的积雪便能没过脚踝。”
“这么大?”李镜芙是真的有些惊讶。
她上辈子生长在不南不北的地方,不至于没见过雪,但那些落到地上就化成水的雪跟没有也没区别。她倒是知道北方雪下得大,但也没亲眼见过,此刻听秦无咎说起,贫瘠的想象力还是让她难免惊讶。
秦无咎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看来这两年京城的雪不大啊,能让你这么惊讶。”
李镜芙不能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两京城的雪大不大,于是假装没听清,抬手接雪玩。
她在雪里站了太久,头顶肩上都落满了,白雪映着她的脸庞,像个圆滚滚的雪人。
秦无咎看了一阵,突然直起身,两肘支在膝盖上,隔着茫茫落雪看她。
不知是雪遮住了眼,还是这夜太过安静,他突然说:“你要实在喜欢,那我……”
说到一半,他却停了。
李镜芙这下不能装听不见了,她把手里一层薄薄的雪捏在一起,回头问他:“什么?”
秦无咎的目光便跟着那双手一上一下,许久,才低头,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他站起身,拂去衣摆落雪,“走吧,回去。”
“啊……”他说得突然,李镜芙还没玩够,不想走。
结果她还没开口,就被秦无咎一眼看穿。
“这雪过会儿还会更大,从这回去没有游廊,你这一身衣裳要是淋湿了,爬都爬不回去。”
李镜芙:“……”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这话这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心里吐槽,李镜芙还是麻溜把自己抖落干净,跟了上去。
秦无咎撇眼瞧见她手里还不忍心扔掉的小雪团,忍俊不禁。
两人淋了一路雪,等到了李镜芙厢房门口的时候,雪确实已经铺天盖地了。
“回去记得把头发烤干。”秦无咎叮嘱了一句,转身打算离开。
李镜芙看到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人叫住。
秦无咎回头,雪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怎么了?”
“你怎么没走?”李镜芙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但秦无咎听懂了,她是在奇怪他为什么还留在观中,她以为他们父子俩只是来上香祭拜的。
秦无咎默了默,没有回答,“操这么多心呢,快回去吧。”他顺手拨了下头发,拍掉一点积雪。
积雪从李镜芙眼前落下,她下意识看向秦无咎落满了白雪的发顶,一时间又想起那两句诗,脑子一卡壳,忘了自己要问的事,竟乖乖听话转身回房。
等她阖上门,脱下外裳,走到火盆边坐着烤头发时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还没问出来呢!
-
这场雪确如秦无咎所说,越下越大,甚至下了一整夜,等到第二日李镜芙推开窗,已是满目皆白。
她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株青松,落雪将松枝裹得都胖了一圈,几抹绿点缀在白上,格外惹眼。
这一处院子只住着她们主仆二人,一早也无人打扰,院子里的雪干干净净,像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看得久了,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李镜芙赶紧挪开眼。
窗外响起脚步声,兰草的声音传来,“哎,小姐醒了!”
她推门进来,往炭盆里换了新的进去,拿铁钳拨了拨,才过来帮李镜芙收拾,“这雪下的可真大,奴婢方才出去,看到道长们正拿着扫帚扫雪,在路边堆起半人高呢。”
李镜芙往外看了一眼,心想,估计是因为这院子只住着她一个女客,道长们不便过来,才给她留了这一地的白。
“不过雪下得太大了,山路被封,方才回来时恰好碰到周道长,他还特意提醒奴婢,在雪化之前就先别下山了。”
“封路?”李镜芙没想到这么严重。
不过她本来也是打算在山上躲些时日,这场雪倒是正好给了她理由。
心情好的不得了,都没等兰草把头发全挽起来,她就迫不及待出门,跑进了雪里。
“小姐,外面凉,等等!”兰草手忙脚乱去箱笼里取衣裳,却见里头只剩一件披风,倒是床旁的衣桁上整整齐齐挂着四五件。
她懵了一瞬,听到李镜芙在叫她,才带着一肚子狐疑抓起那件披风跟了出去。
李镜芙偏爱亮色的衣裳,因而她蹲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时就格外显眼。
兰草将手中的朱红披风披在她身上,弯腰时才看到她是在堆雪人。
李镜芙玩得不亦乐乎,她上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连雪人都没有堆过,这体验倒是平生头一回。
十个手指被冻得通红,她却毫不在意,搂起一团雪,在掌心压实,又团成一个圆球,然后再把它放在雪里滚一滚,再压实……多次之后,便捏好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
李镜芙把小的那个放在上面,又弄了点雪把连接处封住,确定固定好后,才松开手。
看着自己的杰作,李镜芙傻呵呵笑了两声。
“还缺眼睛和鼻子……”李镜芙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材料,让兰草去屋里找找,刚回过头,脚边就炸开一个雪团。
她吓了一跳,伸手护住自己的半成品雪人,回头看去。
那株银装素裹的青松旁,站着同样一身墨绿色衣衫的秦无咎,领口、衣襟和袖口绣着银线,倒与那青松一个模样。
李镜芙皱眉,“你干嘛!”
秦无咎顺手又捞了一捧雪,一边捏着雪球一边走过来,“你干嘛呢,蹲在那跟颗火晶柿子似的。”
李镜芙耷拉着眼瞅他,等人走近,突然又想起昨晚被这人带偏的事。
“秦公爷呢?”
秦无咎脚步一顿,“什么毛病,见着我问我爹?”
李镜芙盯着他不说话。
她蹲着,秦无咎站着,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就像脚边窝了一只毛茸茸的狸猫。
秦无咎愣了一下,被手心凉意唤醒,“我爹昨日就下山了。”
“昨天?”李镜芙眯眼,“那你怎么还在?”
秦无咎挑眉,“我为何不能在?”
李镜芙不答,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垂下眸装哑巴。
秦无咎松手,雪团噗嗤一下没入他脚边的雪堆里,溅起一点凉意在李镜芙的手背上。
李镜芙裹着披风挪了挪,离他远了……也就半寸吧。
秦无咎挠了挠眉心,忍住笑,蹲下来,“做什么呢?”
李镜芙瞥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你瞎啊”的鄙视。
秦无咎绷住嘴角,“你这是堆雪人?”
李镜芙一脸“这难道还不明显吗”的表情。
于是秦无咎便也不再招惹她,退了两步,在旁边动作起来。
李镜芙本来还想绷着,结果余光看他忙活不停,又好奇得不行,悄悄往那边偏了一下。
这点小动作自然躲不过秦无咎的眼,他不动声色勾了下唇角,手上动作不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似的。
然后,李镜芙便看到他两手翻飞,那些松散白雪在他手中逐渐被捏出形状,从光滑的一团,长出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还有耳朵,等到最后一笔落成,完全就是一个严肃端正的雪人。
真雪人。
她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偷看,整个人都转了过去。
她看看自己那两团雪球,又看看人家手上有鼻子有眼的雪人,实在冲击。
这叫堆雪人?这不是雪雕么!
“你……”李镜芙吱了一声,再无半句话。
秦无咎还专门把雪人转了个面,朝向她。
于是她眼神里的惊讶就更夸张了。
其实之前秦无咎就发现了,李镜芙和这京城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她那双眼睛藏不住情绪,心中想什么,便全都落在眼睛里了。
就像此刻,明明她刚刚还在生闷气,转眼看到好玩的,就将那些都抛在脑后了。
很有意思。
也……很好哄。
秦无咎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词吓了一跳,手上一个不小心,削掉了雪人半截鼻子。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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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