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半夜被吵醒,宣宁侯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烦躁二字来形容了。
他抓起枕头扔过去,暴喝一句:“滚!”
孟氏被他的吼声吓醒,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看向刘妈妈。
刘妈妈被枕头砸中,却并未离开,脸上是比昨晚还要惊慌的神色,仿佛见了鬼一样。
“怎么了?”孟氏心头一跳,不安起来。
“侯爷夫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
这下,宣宁侯不淡定了,仿佛方才发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越过孟氏翻下床,鞋子穿错也顾不上,一边喊着管家的名字,一边往祠堂狂奔。
等他到了祠堂,便见火光冲天,不光府中下人在来回运水,就连坊中救火队都惊动了,遍地狼藉,而祠堂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
心中怒气翻涌,他从旁边抓了个婆子,“李镜芙在哪!她人呢!”
这婆子正好就是看守祠堂的那个婆子,心里本来就因为担心被怪罪而战战兢兢,被他这么一吼,突然计上心头。
她噗通一声跪下去,“侯爷恕罪,奴婢不知大小姐去了何处,奴婢赶来的时候,门锁便已经被打开了。”
宣宁侯两眼通红,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火光映得。
“侯爷,那是不是大小姐身边丫鬟兰草?”管家突然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宣宁侯倏地看过去,便见游廊下,兰草抱着什么人靠坐着,灰头土脸,若非仔细观察,完全认不出来。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抬脚就要踹在她怀中那人身上,却在看清她脸色的瞬间收住。
李镜芙躺在兰草怀中,双眼紧闭,呼吸微弱,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没命似的。
兰草见到他,立刻哭起来,“侯爷,小姐眼见火烧起来,便赶去抢救祖宗牌位,却不想被倒塌的房梁砸中,生死不知,还请侯爷快请大夫救命啊!”
宣宁侯眼皮抽搐,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
似乎在长公主府落水后,李镜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非但不复往日乖顺,还总做一些出格的举动,所以他下意识觉得,冒险抢救牌位这事,不会是李镜芙做得出来的。
但……
他看了眼从头到脚都沾满烟灰,衣裳有好几处破损的李镜芙,又不敢下定论。
正犹豫着,孟氏匆匆赶来,看到李镜芙这模样,吓了一跳。
“大姐儿?”她轻声唤了一句,却不见人有半点反应。
虽说她还想借着这接连发生的离奇事件对付李镜芙,但等人真的躺在这生死不知,她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看着被烧得只剩一个外壳的祠堂,她心里都有些发怵。
这李镜芙,莫不是真的被鬼上身了?
“侯爷,大姐儿瞧着伤得挺重,还是赶紧找大夫医治为好。”她真心实意劝道。
有了台阶下,宣宁侯大手一挥,让几个婆子抬着李镜芙回屋,叫管家去请大夫。
经过多番扑救,火势渐小,好在今夜无风,不然还不知要牵连多少屋子。
宣宁侯拿了银子,对救火队的人谢了又谢,亲自将人送走。
孟氏跟在他身后,心里还突突跳个不停。
“侯爷,妾身真的觉得……太奇怪了。”
这一回,宣宁侯没立刻反驳。
他望着黑黢黢的废墟,良久,叹了口气,“天亮后你便去流云观,请道长来府上做法吧。”
-
孟氏办事效率极高,一早便让刘妈妈亲自去了。
只不过她心中另有打算,便没有听从宣宁侯所说去流云观,而是去了西市。
西市可以说是京城三教九流汇集之所,自然也有许多四处游历的道士,这些人为了填饱肚子,会在此摆摊给人算命。
她要找的就是这种人。
是正经道士,手上有点本事,却也能为五斗米折腰。
刘妈妈在西市转了一个上午,最终停在一处最小最破旧的摊位前。
她看过了,这道士的摊子前虽只来过零星几人,但那几人离开时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而且这道士形容邋遢、衣衫破旧,瞧着像是缺银子的人。
“这位善信可是要算命?”
见刘妈妈站在摊子前,道士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刘妈妈面上带笑,“不算命。”
“那便是有所求?”
“无所求。”
道士这下正眼看她,“不算命,也无所求,何故光临贫道这冷清之地?”
刘妈妈坐在摊子前,低声道:“道长在此摆摊,我登门,自然是有一桩生意要与道长谈。”
“生意?”道士缓缓坐正,“什么生意?”
见他态度,刘妈妈心里有了几分底。
“自然是可以让道长从此吃喝不愁的生意。”
道士沉默一阵,“贫道虽落魄,却也是修行之人,温饱固然重要,但若是为此失了多年修为,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贫道也是不愿的。”
听他这装模作样的话,刘妈妈心中鄙夷,面上却笑了笑,“既是生意,那便是要双方都得利的,岂能让道长吃亏?”
道士眼中顿时露出精光。
刘妈妈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便道:“此处人多眼杂,道长不如与我移步泰丰楼,咱们一边吃酒一边详谈。”
道士不再犹豫,收拾了东西,跟着刘妈妈走了。
-
李镜芙“昏迷”了大半天,正好在吃午饭时醒来。
大夫看过之后,开了几服药,便去跟宣宁侯报信。然而直到李镜芙吃完了午饭,甚至在榻上打了个盹起来,宣宁侯也没说过来看一眼。
“侯爷真是……真是太不心疼小姐了。”兰草又委屈起来。
然而李镜芙一想到那老登顶着那张黑得能滴出墨汁的脸来探病,就浑身不舒服。
“还是别了,他不过来我还能自在点,他要过来,我还得继续装病。”李镜芙歪在榻上继续和她那堆旧衣裳做斗争。
前段时日忙得团团转,都快把那本来就不太熟练的针线活给忘光了,她得见缝插针赶紧重新熟悉起来。
兰草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但她就是替小姐委屈。
主仆俩就这么坐着消磨了半天时光,终于,孟氏那边派人来唤她过去。
兰草一边伺候她穿衣裳,一边不安地小声道:“小姐,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难不成他们还能找个道士来,说我是灾星,然后当场把我活活烧死吗?”
“小姐!”兰草被她说得更害怕了。
“好了好了,不会有事的,放心啊。”李镜芙穿戴齐整出门。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跟兰草说道:“你就别跟着去了,留着看家,尤其是我的银子,千万记得拿好。”
说罢,她便在兰草担忧的目光中离开了。
领路的丫鬟并没有带她去孟氏院子,不过想来也是,既然是要做法驱邪,肯定是在前院进行看起来比较隆重一些。
她到的时候,宣宁侯和孟氏以及李妙容都已经在了,没见宣宁侯那个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估计是那一摔确实摔得重了。
想到这,李镜芙就有些可惜,没能看到那小胖子摔得鼻青脸肿的惨样。
当时看书的时候,她就很讨厌这小孩,因为作者对他的一些描述,让她想到了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一些被溺爱坏了的熊孩子。
一不开心就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打骂身边下人。
如果说孟氏和李妙容还只是在嘴上讽刺讽刺原身,那这小魔王就是能动手绝不动口。
他对原身的恶行包括但不限于:拿石头打她、推她下水、往她身上泼热茶、踩着她的裙子故意看她出丑……
或许是自小被孟氏灌输了歪到他姥姥家思想,这小东西完全把原身当成家里最下等的丫鬟看待,颐指气使都算好的,动辄打骂是常态,即便原身去告状,只要他往宣宁侯面前一跪一哭,最后受罚的都只会是原身。
李镜芙穿过来之后遇到过他几次,不过她可不是原来那个任人欺负的李镜芙,装疯卖傻、连哄带吓,虽说治不了本,但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想见到她了。
李镜芙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长桌旁的道士身上。
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束于冠中,胡须长至胸口,手中拿着拂尘,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就是那一双绿豆小眼提溜提溜转来转去,瞧着不像正经人。
李镜芙毫不掩饰地盯着,在他察觉看过来时微微一顿,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李妙容看起来那晚确实受了惊吓,缩在孟氏身后,见她过来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差得可怕。
“二妹妹是身子不舒服吗?”李镜芙走到跟前,装作关心道,“要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千万不要勉强。”
李妙容这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甚至都没出言回怼。
这让李镜芙颇为奇怪。
孟氏将女儿护在身后,对她没好脸色道:“大姐儿这脸色也不好,怕是这两日夜里都没睡好吧?”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却是一面点出她脸色也差,一面暗讽她夜里也不安生。
李镜芙看着她。
她当然知道孟氏请人做法是为何,她方才说李妙容脸色不好,若是其他时候听着是在关心,可在今日这场合,听着就像是在说,那要驱的邪就在她身上了。
她心中不禁为孟氏转得如此快的脑子竖起大拇指。
她面露愁容,咳嗽两声,捂着胸口道:“昨夜祠堂大火,女儿为了抢救祖宗牌位,在其中停留太久,大夫说,我吸入太多烟尘,心肺受损,这咳疾也不知何时才会好。”
她顺着她的话,卖了一手惨。
孟氏没料到她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病弱的一面让那道士看到,一时没接上话。
宣宁侯见着李镜芙那模样就烦,皱着眉头道:“行了,既然都到了,道长,那就开始吧。”
道士得了令,仰头望天,又掐指测算,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他大喝一声,拂尘一甩,两指指天。
他口中念念有词,摇着三清铃,绕着长桌跳了一段不明觉厉的……姑且叫舞吧,而后剑尖一挑,一张黄符飘落桌上,他用手指沾上朱砂,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道符,然后扬手将其抛向空中,抽出一旁桃木剑,将符纸一剑捅穿。
李镜芙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虽然知道孟氏不可能去请正经道士,也还是被这人不专业的样子逗笑了。
声音不大,却还是传到了孟氏耳朵里。
她往这边看过来,见李镜芙还有心情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她气了一瞬也就不气了。
想到等下会发生什么,她的嘴角便压都压不住。
她收回视线,攥紧双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士。
突然,道士停下动作。
黄符纸已经被他用桃木剑捅得四分五裂,碎片悠悠飘落在长桌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倏地抬手掐指算起来。
孟氏盯着他的目光可以说是热切。
终于,道士睁开双眼,看向这边,“关于府上近来接连灾厄,贫道已有结果。”
他缓缓走过来,一步一步,看得孟氏、李妙容,包括宣宁侯都紧张不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下了脚步。
突然,他抬手指向这边,一点一点从众人身上划过,最后定在某一个方向。
“府上灾厄,皆因大小姐所起!”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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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