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楚玄胤的脸色霎时就变了,眉头紧皱,落空的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置于膝盖上缓缓攥紧。
兰草意识到不对,急忙道:“小姐,这是三殿下啊,你不认识三殿下了吗?”
“三殿下……”李镜芙喃喃,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似是在回想,可不过几息,便见她整张脸皱在一起,扶额呼痛。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兰草急急将她搂住。
可李镜芙像是完全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只是抱着脑袋一味地喊疼,脸色极是难看。
“小姐,奴婢是兰草,你还认得吗?”兰草急道。
“兰草……”李镜芙看她一眼,可似乎并未认出来,反倒看着更难受了,“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你们都是何人?”
“小姐……”兰草脸上的血色霎时尽褪,搂着李镜芙的手都抖了起来。
“许是呛水所致。”一直沉默的五公主忽然出声,看向楚玄胤,“三皇兄,还是尽快请太医瞧瞧为好。”
这本是合理提议,可周围人一听,却莫名出言讽刺。
“不就呛了几口水么,请什么太医,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要扰了长公主府诸位贵客的雅兴?”之前一直拦着楚玄胤的一个跟班嗤道。
“我看她就是被吓破了胆,落个水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另一跟班接话。
周围不断有人附和,话也越说越难听。
五公主捏紧拳头,倏地起身,瞪向这群人。
“你们……”
身后侍女突然上前拽住了她。
“公主,冷静。”
要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住,五公主咬紧牙关,视线扫过眼前面目可憎之人,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那些话楚玄胤也听到了,但他并未制止,而是仍旧半蹲在李镜芙身旁,目光一瞬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能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此刻的李镜芙脸色苍白,眼角却因为方才猛烈的咳嗽泛着红,她虚弱地靠在兰草怀中,一手抱着脑袋,额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未擦净的湖水。
兰草忙着照顾她,若是她抬头看一眼,便能发现一向以温柔和煦著称的三皇子,此刻眼中满是猜疑和冷漠。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一直哼哼唧唧呼痛的李镜芙突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兰草大惊呼喊,声音惊动了陷入沉思的楚玄胤。
“阿芙!阿芙!”他焦急地喊道,拨开兰草,一把将李镜芙抱了起来,边走边吩咐贴身太监,“去同姑母说一声,请太医过来。”
此刻他抱着李镜芙,眉间忧虑,脚下生风,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君子。
一行人匆匆离去。
莫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才收回目光,看向秦无咎。
秦无咎此刻却是望着面前那片湖,神色如常,似乎方才那群人并未出现一般。
因去拿秦无咎落下的大氅,莫离迟了半步,却正好看到李镜芙落水时那奇怪的一幕,他实在好奇得不行。
挪到秦无咎身侧,莫离小声问道:“世子,方才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却见他家世子冷冷瞥来一眼。
莫离登时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秦无咎没理他,目光从眼前的湖面移到不远处的小径。
楚玄胤一行人早已不见,此刻四下安静,只闻湖水细流。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背上的痕迹早已不见,但被拍了一巴掌的感觉却似乎还存在着。
秦无咎无意识地将手背在衣裳上蹭了蹭,掌心是那柄触之冰凉的匕首。
回想着方才那一出戏,他眼中忽然腾起一簇流光。
若他没看错,方才无意间与他对视时,李镜芙的眼中似乎有些……心虚。
她在心虚什么呢?
-
厢房,层层床幔垂下,靠近床头的地方,露出一截皓腕,在淡红纱帐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雪白娇嫩。
赵太医隔着一层帕子诊脉,也不知诊出了什么,眉头紧锁,捻胡子的手都停了下来。
昭阳长公主坐在一边,瞧着他那副样子,想问却又不好打扰,百无聊赖,便去瞧掩在床幔后的女子。
她过来时太医也到了,便没能瞧见其模样,但她见过宣宁侯及其元配周氏,模样都是顶好的,想来他们生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去。
想着,她又看向守在屏风外的楚玄胤。
屏风上映出模糊身影,看着似乎是一动不动站着,但那时不时望向这边的动作,却透露出其人此刻焦虑的心情。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昭阳长公主垂下眼眸,默默捻起了腕间的佛珠。
过了一阵,赵太医收起帕子,起身走了过来。
他先朝昭阳长公主行了一礼,“回禀长公主,李大小姐应是溺水后肺中呛水导致气脉阻塞,好在及时将水咳出,眼下只是力竭昏迷,并无大碍。”
“那……”
“那她为何会不认得人?”
听到赵太医说话,楚玄胤等不及在屏风外出声。
昭阳长公主被打断,回头看着那道格外着急的身影,朝赵太医无奈一笑,而后将楚玄胤唤了进来。
“侄儿方才僭越,还望姑母恕罪。”楚玄胤进来先给昭阳长公主道了个歉。
“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说这些作何?”昭阳长公主笑得慈爱,“赶紧听听赵太医如何说。”
赵太医又给楚玄胤行礼,“回禀三殿下,人在溺水后,从口鼻呛入咽喉的水不但会堵塞气脉,还会阻塞心阳,溺水越久,对人的损伤也就越大,有溺水者醒后心智倒退如稚子。以臣之见,殿下所说李大小姐认不得人一事,应当是溺水所遗留之余病。”
“你的意思是,她那般是因为溺水太久?”
“是。”
楚玄胤身形微晃,脸色有一瞬变得苍白。
他看向床榻,可床幔沉沉,看不到睡在其中的女子。
不知为何,楚玄胤心里产生一阵后怕。
如果当时五公主没有出手,如果李镜芙呛进去的那口水没有咳出来,如果……
楚玄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垂眸掩去所思,又问道:“可有办法医治?”
赵太医有些为难,“此病尚无医治之法,不过李大小姐只是不认得人,心智并未倒退,只要好生将养,日后应当能够恢复。”
“应当?”楚玄胤皱眉,“连你都无法保证吗?”
“这……”
“若她无法恢复该如何?就这么一辈子吗?”
赵太医顿时汗流浃背,不知如何回话。
昭阳长公主一直在旁听着,见状出言替赵太医解围,“好了,你先别着急,溺水并非小事,她能活下来,便说明是有福之人,只要日后多加注意,肯定能恢复。”
她又看了看楚玄胤,“再说了,她认不得你也没什么,半年前你们不也是互不认识吗?只要有心,不过是重头再来,又有何惧?”
楚玄胤看向昭阳长公主,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姑母说的是,是侄儿心急了。”
他又朝赵太医拱手,“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赵太医见谅。”
赵太医哪敢受他的礼,赶忙拱手,腰弯得更低,“殿下言重了。”
说清了病情,赵太医告辞去开方子。
昭阳长公主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楚玄胤,笑道:“她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就别在这傻站着了。宴席还未结束,外头那么多人等着呢,去吧。”
楚玄胤又看了眼床幔,眼神犹豫。
昭阳长公主直接推着人往外走,“行了,我会派几个得力的过来伺候着,怠慢不了你的心尖肉,别看了。”
“姑母,您怎么也打趣侄儿。”楚玄胤眼神闪躲,似有些不好意思。
“竟能看到你露出这般害羞之色,真是难得。”
“姑母……”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厢房门被关上,兰草抬眸瞧了一眼被留下的侍女,顿了顿,上前道:“因为我家小姐落水,惹得长公主来回劳累,还要让姐姐屈尊在此照顾,实在羞愧,我先代我家小姐谢过姐姐。”
那侍女笑着过来扶住兰草,没让她蹲下去。
“妹妹这是哪的话,长公主心慈,见李大小姐落水心疼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想这么多。我也不过是个下人,李大小姐是主子,伺候她是应该的,妹妹可别跟我客气。”
兰草眼中蕴起泪水,“姐姐心地良善,不嫌弃我们主仆二人添麻烦,兰草心中实在不胜感激。”
那侍女见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听她似乎话里有话,一时好奇,“来者是客,李大小姐出身尊贵,自然是我们公主府的贵客,妹妹不必如此小心。”
兰草却是摇了摇头,“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的生母去得早,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们小姐克母,说她是没娘养的野孩子,十几年来,我都不曾见过如姐姐这般丝毫不计较之人。”
那侍女有些惊讶。
却不是因为兰草所说之事,而是惊讶她竟会毫不设防地将这些事告诉她。
在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做事,耳目自然要比别人灵光一些。宣宁侯府的那些事,大家宅院里其实都知晓,只不过顾忌着脸面,不会当面议论罢了。
想到方才这李大小姐被抱进来时苍白瘦弱的模样,再联想今日那孟氏在长公主面前只说二小姐好话的样子,侍女倒是有些明白兰草所说的处境了。
“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小姐还昏迷不醒,你得好好的,才能将她也照顾好,不是么?”
兰草用力地点头,“多谢姐姐,我明白。”
侍女欣慰笑笑。
兰草擦了把眼泪,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姐姐,你可知赵太医去了何处?”
“你问这作何?”
“我听他方才说,我家小姐不认得人是因为溺水太久伤了心脉,心中实在担心,想快些把药煎好喂给小姐,说不定她就能早些醒过来。”兰草说着,眼眶又变得通红。
见她这副软弱时模样,那侍女颇有些无奈,“你不用担心,我们府上存着寻常药材,只要赵太医写好方子,用不了一个时辰便能将药煎好。”
兰草看了眼床幔,两只通红的眼睛看向侍女,“姐姐说的是,可我只要闲下来,脑子里就会乱想,不如姐姐将药房所在告诉我,我去帮赵太医煎药,有些事情做,我也能静下心来。”
侍女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思转了转,“若你实在担心,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照顾你家小姐,我替你去药房那边守着,尽量早一些把药端来,如何?”
“怎可如此劳烦姐姐,我去就好了”
“我本就是留下来伺候李大小姐的,何来劳烦一说?放心,你就照顾好你家小姐,我比你熟悉公主府,煎药的事交给我就好。”
那侍女拍了拍兰草的肩膀便离开了。
转瞬,厢房里只剩下了主仆二人。
确认真的没人,兰草关紧大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边。
“小姐,人都走了。”
[猫爪]
是冷冷冷冷冷冷冷清的一天(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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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