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朝华常常来找香凝,或是带她出城骑马或是拿着精致的糕点邀她一起品尝聊天。
朝华完全没有架子,热络又善谈,香凝越发觉着朝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而方怀瑾会喜欢朝华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那样随性洒脱待人真诚的女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们成亲以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日子。
可是他们成亲之后,她怎么办呢?有了朝华那样美好的女子相伴,方怀瑾还会记得她吗?
香凝开始刻意地模仿朝华。
她学着梳起朝华那般利落的发髻,穿她那样火红的衣裳,模仿她大步走路大口吃饭……
她学的用力又别扭。
方怀瑾很快看出她的不对劲。一日晚膳后,他问道:“你近日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香凝吓得一颤,忙低下头:“没,没有。”
“抬起头来。”方怀瑾见她如此更加笃定她有心事,他想起不久前她因为长胖而担心被厌弃的可怜模样,觉着一定和从前陈可久府上的教导有关,声音不禁沉了几分,“我不喜欢猜谜,你到底有何心事?”
香凝受不住被他如此质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我只是见大人喜欢郡主,想学一两分郡主的样子,讨大人欢心。我没有妄想破坏大人和郡主,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敢奢求争夺郡主在大人心中的地位。求大人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我喜欢朝华?”方怀瑾愣了一会儿,觉着非常荒谬,“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着我会喜欢朝华?”
“您不喜欢吗?”香凝也糊涂了,“可郡主出身高贵待人和气心地明亮,她那么好,大人怎么可能不喜欢?”
方怀瑾知道她还是不自信,深吸一口气,将她扶起来,一边擦着她脸颊上的泪珠,一边认真解释:“我和朝华从小一起长大,只有兄妹之情,无半分男女之情。”
“那大人让我和郡主学骑马做什么?”
“我带你去见她,是希望你开阔眼界,开心一些。”
香凝闻言略松了口气,但很快心里又覆上了另一层阴霾:“大人会不会觉着我很麻烦?大人这样为我费心,我却总是误解大人的意思。”
方怀瑾心中的怜惜更重:“那是之前教导你的人的错,我是大人,自然应该担待。你很好,从来不是我的麻烦。”
方怀瑾知道仅凭几句言语安慰,不足以完全消除香凝心中的不安。
她的世界太小,被过往的教导影响太大,需得让她见得更多,才能知道正常人际交往的界限。
休沐日这天,他带香凝出门去了一家医馆。
走进医馆内室,只见朝华正毫无形象地倚在一方矮榻上,晃着腿,啃着桃子。而在她身边,一位身着青衣、气质温润儒雅的年轻男子,正拿着药杵捣药。
见方怀瑾他们进来,朝华随手拾起桌上的两个桃子,向他们扔过去:“沈大夫新买的桃子,很甜。”
香凝一时有些慌张,方怀瑾却是早有防备,抬手接住了那两颗桃子。
那名青衣男子起身,笑着摇了摇头,先向方怀瑾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香凝身上。
他笑道:“这位便是香凝姑娘吧?常听朝华提起你。在下沈愈,是医仁堂的大夫,朝华和怀瑾自小长大的朋友。”
香凝连忙见礼,心上却是疑惑,不知方怀瑾是何用意。
方怀瑾自然地携香凝坐下,沈愈煮了茶给众人。
方怀瑾向香凝介绍道:“这位沈大夫本是尚书家的公子,因怀神农之志,三年前脱离家族自立门户开了这家医馆。我、沈大夫还有朝华从小一起读书,是总角之交情谊深厚,你在这里,不必拘束。”
朝华笑嘻嘻地从矮榻上下来,自然地挽住香凝的胳膊:“怀瑾说的不错,在这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歪着就歪着,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正襟危坐。”
沈愈顺手接过朝华吃剩的桃核,也温和地对香凝道:“怀瑾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姑娘请随意。”
方怀瑾的两个朋友虽性情截然不同,但都是十分友善宽和的人,都对香凝表现出她从不敢想的友好。
香凝很感动,觉着方怀瑾在带她走进他的交友圈,是更接纳她喜爱她的表现。同时她突然意识到之前怀疑方怀瑾喜欢朝华是多么肤浅的错误。
原来人和人之间除了情爱与争夺,还有温暖的友情。
中午沈愈邀请他们一起留下来吃药膳。
朝华一听药膳两个字,整张脸皱巴起来,夸张地掩面哀嚎:“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想吃那没有油水的破蘑菇了。”
“我那是冬虫夏草,才不是破蘑菇。”
“总之就是不好吃嘛。香凝第一次来,你就拿那么难吃的东西招待她吗?要我说就去**楼点上一桌席面,我想吃**楼的烧肉和八宝鸭。”
“我已经改良过了,这一次你肯定会觉得好吃。”
朝华和沈愈激烈地争辩着,方怀瑾突然开口:“**楼的席面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偶尔试试沈大夫的手艺也未尝不可。”
朝华震惊地看着他:“方怀瑾你变坏了!上一次明明你也觉得很难吃的。”
“沈愈他真的改良过了,我尝过”方怀瑾回忆了一下那味道,“起码不能算是难吃。”
最终,他们吃的还是沈愈做的药膳。香凝发现虽然朝华嘴上对药膳多有嫌弃,但还是动作熟练地给沈愈打下手。
她没有想到身份尊贵又大大咧咧的朝华,也有洗手择菜的一面。
药膳端上来,从颜色上看还是挺有食欲的。
沈愈得意地介绍:“这是我特意改良过的,一定比上次的好吃。”
方怀瑾一脸不置可否,附在香凝耳边低声说:“沈愈他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天生烂厨艺又挚爱下厨,总是搞出些离经叛道的古怪菜式。你不用勉强,吃得下就吃,吃不下一会儿我带你去**楼再吃一顿。”
“你和香凝姑娘编排我什么呢?”沈愈不用猜都知道,方怀瑾一定是在吐槽自己的厨艺。
香凝觉着他们朋友间的氛围十分轻松令人羡慕,笑着说道:“大人说沈大夫心思精巧,常常研发出与众不同的菜式。”
“怀瑾才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香凝姑娘不必为他遮掩。”沈愈像是早已习惯了好友的吐槽,毫不在意地盛了一碗汤向香凝推荐,“这是我研究的新汤品,姑娘试一试。”
其实沈愈做的这顿药膳大抵上还算可口,并没有朝华和方怀瑾说的那般夸张。只是那碗沈愈得意推销的汤里,多加的几株当归让香凝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她不禁认同方怀瑾的话,这位沈大夫什么都好,确实唯独在菜品研发上品味异于常人。
席上,朝华叽叽喳喳地给香凝介绍他们小时候的趣事。
他们一起在学堂读书,因为行为怪异同学们都不愿意和他们玩,所以同病相怜成了知交好友。
香凝感到很震惊:“你们这么好的人,哪里行为怪异了?”
朝华笑笑,似乎并不觉着这是件丢人的事,反而很得意:“因为我身为女子,却整日舞刀弄剑骑马打猎,既不柔顺也不矜持。”
沈愈接着说道:“因为我平日总喜欢研究吓人的药草药虫。”
“这算什么?那是他们太没眼光。”香凝由衷地为他们抱不平。
朝华狠狠点头,更觉香凝对脾气:“香凝说的不错,就是他们没眼光。”
香凝又看向方怀瑾:“那大人呢?”在她看来,方怀瑾温柔知礼年少入仕,分明是世人最羡慕崇拜的路线。
朝华道:“因为他方大公子眼高于顶清冷古板不爱搭理人。”
“他们的眼光实在是有问题,大人明明很温柔。”
香凝说的很真诚,她真心觉着她的大人是这世上最温柔心善的人。
朝华和沈愈被她这句话笑的前仰后合。朝华一边笑一边说:“方怀瑾温柔?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他。去年沈愈姐姐生了个女娃娃,我们方大公子过去贺喜,结果人家女娃娃一见到方大公子这张冷淡的脸,硬是活生生被吓哭了。沈姐姐哄了好久才哄好。”
“这太夸张了吧?”香凝试图为方怀瑾找借口,“新生的小娃娃本就是爱哭的,也许并不是见到大人的缘故。”
沈愈拆台地摇了摇头:“我姐家的小闺女如今一岁多了,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香凝姑娘就别为他找补了。”
香凝仍试图为方怀瑾解释,但她一个人说不过朝华沈愈两个,尤其是那么能言善辩的两个人,急得她脸色通红。
方怀瑾看着香凝努力维护自己的样子,一时心头柔软。他在桌下握住香凝的手,温声道:“他们故意闹你呢,不必放在心上。”
朝华笑够了,又讲起他们小时候的趣事。
比如他们为和齐王府家的世子打赌,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酸梨子;晚上不睡觉,结伴去抓扮鬼闹学堂的偷书贼……
香凝安静地坐在方怀瑾身边,听着那些鲜活有趣的过往,虽然未曾参与过,但感觉到一种友善的,被接纳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