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香凝闲来无事煮茶消磨时间。
孙依依见方怀瑾和朝华郡主都不在,又过去找茬。
她没想到香凝在煮茶,认为这样高雅的事香凝根本不配做,轻笑一声嘲讽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无论外面包装得再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低贱货色。就算学着人家做一些高雅之举,也改不了内里的污糟。”
香凝听出她在嘲讽自己,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孙依依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道:“表小姐看不上我,不相处便是。何必这般指桑骂槐?难道这就是出身显贵的大家小姐作风?”
孙依依没想到她还敢开口反驳,指着香凝的鼻子怒斥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顶嘴?”
香凝原本还有些胆怯,但当她说出第一句反驳的话之后,她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的困难,越发有了底气。她坦然道:“我不偷不抢问心无愧,凭什么无缘无故受表小姐的嘲讽谩骂?”
“凭我是主子,我想骂你就骂你,想打你就打你!”孙依依说不过香凝,竟然一巴掌招呼在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香凝骨子里埋藏已久的气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凭着本能朝孙依依推搡过去。
“我也是人,不是任你欺辱打骂的玩意儿!”
孙依依没想到香凝会反击,被她推了一个踉跄,心中激愤越发忘了仪态身份,如市井泼妇一般和香凝厮打起来。
身边的丫鬟见状连忙去拉架,好不容易被分开后,孙依依只觉着受了奇耻大辱,指着香凝道:“你敢和我动手?你等着,等表哥回来我一定让他把你赶出去!”
孙依依回房后越想越气,想她一个诗书传家的贵族小姐,居然和香凝这么个无名无分的卑贱女子厮打在一起,实在太**份。
为了出这口恶气,她命丫鬟在府门口等着,方怀瑾一回来就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把方怀瑾请过来。
方怀瑾不知缘由,果真来看她。
孙依依见他来了,立刻伏在桌上痛哭:“一个下人也能骑到我头上,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干脆一头碰死算了!”
方怀瑾不解:“你怎么了?到底谁得罪你了?”
“还不是那个香凝!我好好地去和她说话,她却出言嘲讽我,还和我动手。你看看她给我推的。”孙依依摊开手,给方怀瑾看她手上被推搡划破的伤口。
方怀瑾无法想象香凝是孙依依口中说的那种人,他皱着眉头,试图厘清真相:“香凝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会有误会?她就是在你面前装柔软,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厉害得很!”孙依依愤愤不平地说,越说越觉得香凝就是这样不堪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颠倒黑白。
方怀瑾沉下脸:“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待。”
方怀瑾从孙依依那里出来,立刻找了香凝身边的丫鬟听竹询问,大致得知了这些日子来孙依依的不断挑衅和香凝的处处隐忍。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自责蔓延上他的心头。
香凝居然受了这么多天的委屈,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忙迈步去向香凝的院子。
此时香凝已经冷静下来,虽然脸颊还有些隐隐的刺痛,但她反击了孙依依对她的欺负,她突然发现不需要事事依附方怀瑾,靠她自己也是能做成一件事的。
这种成就感远远盖过了脸颊上的刺痛,甚至让她有些兴奋。
方怀瑾走进去,看见香凝正在灯下绣荷包,还是和平常一样温婉娴静,仿佛下午的那番厮打连日来孙依依对她的欺负完全没有发生过。
这让他心里的愧疚更重,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香凝听到动静见是他回来,立刻放下针线,笑着迎上去:“大人回来了。”
方怀瑾看见她红肿的脸颊:“你的脸?”
“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关系。”香凝不想方怀瑾为这种小事烦心,她转身给方怀瑾倒了一杯热茶,“外面冷,大人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方怀瑾将茶放到桌案上,问道:“表妹一直欺负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香凝一愣,继而很平静地说:“大人公务繁忙,我不想大人为这些小事烦心。况且表小姐是大人的亲人”
方怀瑾打断她:“我不希望你受委屈。”
香凝觉着心里一阵温暖,笑着说道:“我还击了的。郡主鼓励我说身份不重要,要我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硬气起来,表小姐就不敢再欺负我。所以我今天还嘴了,还推了她。我现在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朝华也知道了?”方怀瑾目光更沉,连朝华都知道香凝被欺负,他却不知道。
“郡主来找我说话,正好碰见了。”
方怀瑾想到朝华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以想见朝华是如何嚣张地鼓励香凝。
“勇于为自己争取,你做的很好。”方怀瑾觉着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完全不一样的香凝。
“多亏有郡主鼓励我。”香凝的眼眸明亮,“郡主还送了我几本有意思的话本,讲的是红衣侠女劫富济贫闯荡江湖的故事。我觉着郡主就像话本里的女侠一样。”
方怀瑾一时又有些酸涩。在这次香凝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他完全缺席了,反而是朝华及时发现提供了帮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香凝唯一的依赖对象。
香凝好像如当初依赖崇拜他一样,依赖崇拜起朝华。
香凝不再只看着他了。
这种失控感让方怀瑾非常不舒服。
他又想起朝华那从小爱惹祸的性子。朝华敢在学堂戏弄夫子,敢在家中为几个犯了错的下人和王爷吵架,甚至敢和皇子争玉石抢骏马……这么多年王府、他和沈愈都没少为朝华收拾烂摊子。
朝华是郡主,有王府的支持,就算闯出祸事来总有人为她兜底。但香凝,她没有家世背景,若被朝华引着,去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一旦闯了祸被追究起来,她怎么办呢?
他觉着他错了,香凝那样单纯那样身世单薄凄苦,根本没有办法应对现实世界的算计和恶意。
他对香凝道:“表妹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明日一早我会让她搬出去,之后府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
方怀瑾犹豫片刻,再度开口:“那些话本故事都是乱编的,常有反叛之言,看多了会移人性情,以后还是不要看了。还有郡主,她行事莽撞爱惹祸,以后你还是少见的好。”
他决定将香凝重新藏起来,藏到他认为绝对安全的他的羽翼之下。
“郡主她很好,对我也很好。”香凝下意识为朝华解释,但对上方怀瑾那满怀担忧的眼神,她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大人是为了她好,大人只是怕她再受欺负。她本能地无法拒绝方怀瑾。
于是那点刚刚萌芽的微弱的自我意识被硬生生压下。香凝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都听大人的安排。”
香凝的顺从,让方怀瑾心中的焦躁稍稍平息。他将香凝揽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第二日一早,孙依依便被方怀瑾以受到惊吓应回家静养为由,半是委婉半是警告地送走了。
香凝不再出去,不再看朝华送她的话本,又变成了最初那个温顺、安静,全身心围着方怀瑾转的样子。
朝华是闲不住的性子,这一日得了个有趣的话本子,又风风火火地来找香凝分享。
结果在院子外面被侍卫拦住了。
“郡主恕罪,我家大人吩咐,近日府中不便待客。”
朝华没明白侍卫的意思,摆摆手说:“我不找方怀瑾,我找香凝。”
“就是香凝姑娘不方便。”侍卫硬着头皮解释,“大人吩咐,姑娘需静养,不宜见人。”
“静养?”朝华更觉蹊跷,“她前几日还好好的,静养什么?是不是那孙依依又欺负她了?我得去见她!帮她出气!”
朝华没有耐心和侍卫废话,径直往里闯。
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片刻后方怀瑾走出来。
朝华看见他,忙问道:“香凝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孙依依欺负她?不是我说,你那个表妹真的太过分了!”
方怀瑾打断她:“表妹已经被我送回去,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香凝。”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你那表妹说话着实太难听了。”朝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觉着孙依依走了事情就解决了,径直进去想找香凝。
方怀瑾向前一步,拦住她:“之前表妹的事你也知道。香凝性子单纯,容易受人欺辱,所以少见些外人,于她而言更加安全。”
朝华终于明白过来,她瞪着他:“方怀瑾你什么意思?我也算外人?难道你想把她一辈子关在府里不让她见人吗?”
方怀瑾眉头微皱,面上仍维持着风度:“这是我府中家事。香凝身子弱确实需要静养,你且先回去吧。待她好一些,我再吩咐人去请你。”
“家事?静养?”朝华气得冷笑,“方怀瑾,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为她好还是为了满足你那该死的控制欲?我认识你多少年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表面上看起来最讲道理,最守规矩,可但凡是你喜欢的,你就必须全盘掌控,偏离一点儿你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