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芍仰起素面小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瞳中泪光点点,满是惊惶脆弱,“军爷...那恶人欺辱我,不知军爷能否赶走他?”
霍枭闻声垂眸,那少年微仰着头,容色精致得恍若玉人儿。生得这般招眼,这豺狼堆人性泯灭,只怕不消得一年半载便要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二人视线交汇,男人剑眉悬鼻,只是那对黑眸泛着冷冷幽光,似盛满了能湮灭万物的死寂。
男人随手合上书卷,唇间冷冷碾出一字。
“滚。”
郁芍惊得一身冷汗,一股寒意自脊背蹿起,此人周身一股踩骨嗜腥的血气,一看便知是那尸山血海中踏出的修罗。
小说中男主霍枭七杀透干,贪狼坐宫,是个天煞孤星的活阎王,他批了张人皮行走于尘世,恶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十四万生灵,他说灭就灭。
世人唤他“人屠”。
郁芍暗骂自己昏了头,她这招菟丝花的媚功在寻常凡夫俗子中自是游刃有余,但男主是何等人物?这套把戏于他眼中只怕形同稚子玩弄木剑。
她心下一凛,当即垂首隐于男子身后,半句也不敢多言。
男人身形昂藏,龙虎之姿,她娇俏身影一匿,立时便被他伟岸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
霍枭只觉得意兴阑珊。
他每日午后会在武经阁静读,此番被人贸然打搅自是不悦。方才他听得分明,那吕皋欲行腌臜事,军中这等阴暗勾当屡见不鲜,他早司空见惯。
他蓦地垂首,眼底闪过讥诮。
世人汲汲营营,以谎为帛,有人补衣冠,有人缀体面——一眼便能望到底。
着实无趣得紧。
只是这小兵佯装懵懂,一介黄口孺子竟把个老江湖玩弄于鼓掌,倒是端的好手段。
霍枭瞥了眼规规矩矩立在身后的少年,娴静中自有股温顺的乖巧,不由挑了挑眉。
原以为对方会死乞白赖纠缠不休,不料这小子既不退下,亦未紧紧相逼,倒是个通达机变的。
男人眼底寒意稍霁,他素来厌恶不知进退的蠢才。
*
吕皋正待前闯,忽见甬道尽头那道魁伟身影,急忙收势,再定睛一看,登时惊得魂飞天外!
竟是那尊杀神!
吕皋本就色厉内荏,更兼霍枭威名赫赫,素有“罗刹”之称,他身子一歪,竟是直接瘫在架前。
这杀神虽不容于上峰,可那身自尸山血海杀出的凶名却是实打实半分不虚。他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莫说军中,只怕整个大周都难有敌手,且他手段酷烈,动辄打杀,真真似那索命无常,军中上下无人敢轻捋虎须。
似这等暴戾乖张之主,本应众叛亲离,偏其有一身鬼神莫测的领兵之才,韬略实非常人可及,纵使兵微将寡,亦能化劣势为必杀局,故而三军慑服,麾下将士更是俯首帖耳死心塌地,甚至不少士卒宁愿放弃晋升坦途,也要投身其营。
世人见强者自然拜服,吕皋忙不迭哈下腰,满脸奴才相,“您老怎得歇在这儿?”
霍枭始终低着头,眼帘未曾撩起半分。
空气凝固了半晌。
见对方不言,吕皋更是忐忑,汗出如浆,迅速湿透了重衣,忽闻对面一道低沉嗓音破开凝滞,“滚,别在那杵着。”
吕皋面上青白交错,他死死盯着霍枭身后那娇俏身影,心口一阵绞痛,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到嘴的肥肉竟要飞了,叫他如何甘心!真真是晦气缠身,怎得偏生撞着这太岁!那般旷世难逢的玉人儿,今日错过,若被人逮了去,又教他去何处再寻?!
一时鬼迷心窍下,他竟将理智抛在脑后。吕皋挨挨蹭蹭地凑将上去,涎皮赖脸道,“您老息怒,是小的唐突了,只是这小子若不入您的眼,您看能否行个方便,不妨赏给小——”
见这蠢材如此不识时务,郁芍暗道不好。
“咻!!”
一道厉响破空而出。
吕皋身躯一震,霎时间唇齿木然,舌根发麻!他猝然躬身,下意识地捂嘴,触手湿濡,竟是满掌血污!
他慌不迭地探指入口内,指尖触到一团黏腻物什,忙定睛一看——
掌心赫然躺着一坨血淋淋的温热肉团,细观那团模糊血肉犹自蠕动,好不骇人!当下神思空白,竟怔了数息,倏然惊觉那原是自己的半截舌头!
一阵钻心剧痛袭来,霎时痛不可当,男子就地乱滚,扯着喉咙嗷嗷乱叫,喉中却语不成句,只是一径“嗬嗬”作响。
“呜啊——!!”
郁芍惊得骇然失色。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泄出丁点声响,方才她看得分明,男人倏地敛了慵懒,黑墨瞳仁中满是镇天杀气。
宛若森罗夜叉。
*
霍枭懒懒抬了眼皮,垂眸扫过状若癫狂的吕皋,心头只觉得腻烦。
太吵了。
幼时他最喜虫豸,不过贪那脆响悦耳,更因催折虫蚁时胸口生出一股无名快意。他原以为那意趣无穷无尽,岂料待新鲜劲一过,到后来只剩嚼蜡的无趣。
后来再行此举,见虫豸汁液四溅,他却只觉得污糟。而吕皋此刻丑态正如当年被碾死的虫豸。
人性之陋,统总绕不出**权钱四字,千年往复,竟无半分新鲜。
幼时他尚且懵懂,后来时移势易,他才渐渐了悟,这尘世中,事事皆是索然无味,让人生不出丝毫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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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皋蜷作一团,已是面如金纸,骤然撞入霍枭那双幽冥鬼眸,似能摄魂夺魄,霎时噤若寒蝉,竟连喘息都忘了。
霍枭款步而行,不疾不徐,但听那脚步声声,直如钝刀割肉,寸寸煎熬,教人肝胆剧颤。
吕皋抖似筛糠,手脚乱蹬只顾没命地后缩,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仿若眼前这人是炼狱鬼神。
霍枭倏然站定,俯身,铁钳般五指死死扼住对方咽喉——吕皋登时眼球暴凸,眶裂筋浮,形状极为可怖。
气脉闭塞,颈骨如遭铁箍锁喉,吕皋登时色变,一身痴肥身子乱扭,十指狠命抓挠,却如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郁芍惊得头皮发麻。
那孬货少说得有一百八十斤,霍枭竟是单手一抓一提,混不费力地便将人提离地面,似拎个小鸡崽儿般,如此举重若轻,直叫人几欲疑在梦中。
隔着纸张想象终是浅薄,此刻亲眼目睹,方知何为震撼。
自穿书来,她被李莲芝囚禁数日。那阉奴虽癖性悖乱,却无暴力倾向,尚还残存几分人性。而眼前这位,她完全感知不到任何同类的气息,怕是个彻头彻尾的...
反社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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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皋挣扎越来越微弱,脸色由青转灰,瞳孔涣散,两串涎水顺着嘴角滑落,蓦地一股刺鼻腥臊味弥漫开来——
他失禁了。
霍枭鼻尖微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他垂首望去,但见那厮浑身乱颤,只顾筛糠般抖个不住,而他裤腿早已湿透,浊液顺着腿滴滴嗒嗒淋了满地,积成一汪,反朝自己靴底淌去。
霍枭急忙撤手,连退数步,靴底在砖上再三蹭了蹭。
吕皋骤得通气,猛地大口喘息,涕泗横流,满脸血污,一张脸早已不成模样。
见他卑琐形貌,霍枭面露憎厌,倏地飞起一脚踹出,阁内只听一声闷响乍起,吕皋横飞而出,后背重重撞在架上,呕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昏死过去。
霍枭慢条斯理收回腿,掸了掸衣袖,浑若无事。
这厮沐猴而冠,他本欲毙其性命,怎奈秽物淋漓,腌臜得紧,遂敛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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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芍死死攥住袖口,骨节发白犹不自知。
男人巍然伫立,分明一派沉静,却教人视之如地狱恶鬼。
去年观书时只道男主威武霸气,好一个睥睨天下的枭雄,而今亲眼目睹方知其喜怒无常、行事狂悖,非她所能驾驭。
今日他既能剜人一舌,他日她若稍有行差踏错,安知不会遭那剥皮抽筋之祸?自己若真是投靠了他,实与虎狼同榻而眠无异,乃是自寻死路。
她当下便断了这念想。
可李莲芝正四处搜捕于她,她须得尽快寻个栖身地暂避风头。
半月前她穿书夺舍,初临异世便身陷囹圄,竟成了一阉宦的私宠禁脔——李莲芝是九千岁汪敬的干儿子,此番他奉旨来凉州查探沈乾石是否有不臣之心,他唯恐旅途寂寥,便将她私带携行以供戏狎。
自京师到凉州的这半月,舟车劳顿倒是其次,倒是心灵饱受那阉人荼毒摧残。
那厮虽没了根,却深谙诸般奇淫巧技,或素手调笙、或金莲承露...各种匪夷所思之法,她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惊叹于对方眼花缭乱的手段,倘非深受其害,她都想敬他一声“风月班头”。
这半月她恍若堕入淫邪A片中,永无解脱之时。待至凉州军中,趁那阉人忙着应付沈乾石,一时疏忽,她冒死遁走,竟还真叫她做成了!
她盗来一套士卒号衣换上,可这脸实在太过扎眼,惹人注目,故而白日只敢藏身于无人僻静处,直至更深夜静,才敢摸入厨房偷些残羹冷炙果腹。
昨夜厨灶冷清,她彻夜滴米未进,饿得眼迸金星,今日才铤而走险,不想竟被吕皋惦记上。
那厮提出带她来此“快活”,她心下便盘算起来,男主每日午时会来阁中,官身点卯般雷打不动,倘能施展些手段缠上这厮,正好可借他躲过那阉人。
她便假意顺水推舟跟来了,便引出后头这些波澜。
一时间郁芍心念电转。
当初追文时,作者反复强调男主厌世暴虐,她还只道是个噱头,如今见到真人,方知的确是个魔君降世!
这般失心疯她还是别招惹了,退避三舍方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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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枭踏出门槛,脚步微微顿了一瞬。
换做那些没脊梁骨的见得他这般手段,少不得要演一出“张松献图”,再不肯松脱半分。而这小子竟不似寻常撮鸟缠上来,竟是如此识趣?
倒是教人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