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安小心翼翼地搂住穆辞忧的腰身,抱着穆辞忧向上移动,倚靠床头。
穆辞忧一低头,见身上缠满的纱布,似蚕蛹般,勒得好不自在,一边脱壳,一边问:“殿下,臣睡了几日?”
“八日,穆哥哥不要拆纱布。”顾念安当即阻止,握住穆辞忧的手。
“臣觉伤势转好,这层层纱布把臣包得像个粽子,反而会捂闷伤口,殿下帮臣一起剥粽叶。”
闻言,顾念安松开了手,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如拨云见日,嘴角也微微上扬。
顾念安天潢贵胄,虽尚且年少,举手投足间自有三分威仪,王者之气浑然天成。
唯独笑起来时,面颊上有一对梨涡,那威仪便冰消雪融,荡起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与灵动,仿佛世间风花雪月皆落在这两泓甘泉里。
即便顾念安脸上略有笑颜,仍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加重伤势:“少保勿动,孤派太医来拆。”转头对着侍从道:“传太医!”
片刻的功夫,太医、美食和皇帝同时到了东宫。
食物的味道飘进太子寝殿,穆辞忧咽了一下唾液。
“陛下驾到!~~”
“穆少保受伤,行动不便,不必下床行礼。”未见皇帝其人,已闻皇帝其声。
顾念安从宫女手中接过参汤,坐到床边,拿起汤匙,“穆少保行动不便,孤喂穆少保。”
穆辞忧配合着太医拆纱布,喝着顾念安喂来的参汤,听着皇帝说道:
“朕闻少保醒转,颇感欣慰,念少保屡次于危难之际,救护太子,功勋卓著,朕欲赐免死金牌……”
“噗~”穆辞忧顿时喷出了一口参汤,一滴没浪费,全喷到坐在床沿的顾念安脸上。
长喜紧忙拿出手帕替顾念安擦脸。
穆辞忧也用拆掉的纱布给顾念安擦着脸,同时,嫣红湿亮的唇中说出熟悉的请罪词:
“臣御前失仪,请陛下、殿下治罪。”
顾念安拨开长喜的手,闭着眼睛,任凭沾着穆辞忧余韵的纱布在脸上肆意揉擦,静听皇帝说道:
“吾儿初次服侍救命恩人,不知参汤冷热,烫到了穆少保,要治罪也是吾儿的错,穆少保何错之有?”
弹幕【老皇帝开明啊!】
【穆少保不会是老皇帝的私生子吧?】
看到这条,穆辞忧也怀疑自己是老皇帝的风流种子,这段时间,老皇帝曾多次袒护穆辞忧,赏给东宫的物品中必有一份给穆辞忧,甚至今日还想赐给穆辞忧免死金牌。
不行!穆辞忧一定要让皇帝打消这个邪恶的念头。
“陛下明鉴!臣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委以少保重任。保卫太子乃臣分内之职,岂敢居功?若因此而得厚赏,恐徒惹非议,难以服众也。太子殿下屈尊服侍臣,已是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别无所求。
皇帝闻此语,先是微微一静,随即抚掌而笑。
众人见皇帝鼓掌了,也都跟着鼓掌。
整个东宫内,掌声如潮。
“真乃穆将军教养出来的好男儿啊!”
皇帝说这句时,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浑浊眸子里沉淀着未被记载的秘辛。
其他人不明所以,全都跟着皇帝的话锋,面上露出欣赏叹服之色。
这时,太医拆掉了所有纱布,穆辞忧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一身素雪玉肌,肌肉块垒分明,起伏如丘壑。
弹幕【这是我能看的吗?】
【完美身材!一支‘穿云箭’飞过】
皇帝迅速擦了一下眼睛,没人发现他这个小动作。
他仿佛看见了北境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山脉连绵在这片圣洁的雪原中,在阳光下泛着清冷柔光。他年轻时曾在山脊上驰骋,也曾在厚雪中蛰伏。
他又想起了穆将军曾派人从北境送来的羊脂白玉,色泽白皙莹润,质地细腻如脂。那块玉他爱不释手,却偷偷藏在了枕内。
而眼前这块来自北境的美玉,白璧微瑕!
在穆辞忧结实的背阔肌上,刻了一条栗色的痂,痂壳嶙峋凸起,周围的皮肤紧绷。
“奇迹啊!”太医一声惊呼,打断了皇帝的遐想,“托陛下洪福,穆少保背部两寸深的伤口,八天就愈合了!”
顾念安凑近了看那条结痂,“穆少保不能留疤,长喜,把孤的生肌平痕膏拿来。”
长喜犹豫了一瞬,据他所知,那罐‘生肌平痕膏’用了珍贵的天材地宝研制,整个皇宫一共三小罐。
穆辞忧摆着手,制止道:“殿下,勿浪费此物,臣乃习武之人,身上有几道疤痕再正常不过。”
“这么长一条口子,东宫的生肌平痕膏怎够,让太医院的人再多配制几罐。”皇帝突然发话,除了穆辞忧,谁敢有异议。
“陛下,臣不用,真的不用……我就喜欢身上留疤,真的喜欢。”情急之下,穆辞忧顾不上说那些文绉绉的词,把日常语吐露出来。
“只有穆少保才配得上用!”顾念安的语气也不容置喙。
长喜不犹豫了,屁颠屁颠去拿生肌平痕膏。
太医领旨配药,退下前嘱咐了一句:“请务必小心保护伤处,穿衣抬臂容易撕裂伤口,布料也容易摩擦痂块,让伤口通风是最佳方法,掉痂前,穆少保尽量不要穿上衣。”
皇帝敛眸,问道:“这…穆少保不穿上衣,莫再感染了风寒,地龙温度尚可?”正值秋末,天气转寒,皇帝又担心冻到穆辞忧。
“无妨,臣在北境经常光膀子,哪有地龙啊,臣皮糙肉厚,习惯了。”穆辞忧笑答。
“朕见少保身体无大恙,安心些许,朕改日再来探望少保。”皇帝对着穆辞忧说完,又砸给顾念安一句话:“好生照料穆少保。”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顾念安叩首送离。
这爷俩一唱一和,把穆辞忧捧到天上,宠在手心。
弄得穆辞忧受宠若惊,“惊”的是他日日作死,不但未见成效,反而备受嘉奖,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顾念安手中的参汤刚喂完,长喜通报徐少师和周少傅来到东宫看望穆少保。
“允。”
一对翩翩公子并肩而入,不疾不徐。
一位公子穿着着紫色官服,身形挺拔孤峭,手持折扇,五官硬朗,表情肃穆,薄唇呡成直线,一双眸子不带丝毫温度。
另一位则是身着月白色常服,衣袂处绣了几丛墨竹,腰间坠有环佩,颀长清癯,舒眉朗目,笑若春风。
弹幕【哇!配角都这么帅!】
【已确认,老皇帝是颜狗!】
他们两人向太子行礼后,抬头一扫,眼中的吃惊程度,不亚于穆辞忧心中所想。
太子寝殿,金碧辉煌,熏香袅袅,汉白玉地砖的尽头是一张紫檀木雕龙拔步床,两侧垂落着金丝帐幔,中间有两个人,一位是坐在床边的储君顾念安,另一位是靠在床头的少保穆辞忧。
少师吓得脸色苍白,用合起的折扇指着穆辞忧,抢先发言:“穆少保怎能卧于太子的床榻?这可是犯了…唔唔~”
少傅霎时捂住了少师的嘴,环佩叮当乱响。
“殿下,臣等特来探望穆少保,见少保病情好转,有几句贴己的话,想和少保谈谈,臣斗胆可否请殿下移步?”少傅说道。
作为东宫之主的顾念安不想走,也完全可以不走,但见穆辞忧已经冲着自己摆手示意,便在穆辞忧身上披了件锦丝中衣,而后慢慢踱步至寝殿外。
长喜小声骂了句“鸠占鹊巢”跟着太子走出寝殿,其他奴才们见状也跟着出去。
太子寝殿内剩下的三个人,便是皇帝挑选的三位翘楚:少师徐海兴、少傅周墨煜、以及少保穆辞忧,这三人号称“东宫三少”。
他们仨表面人模狗样,谦谦君子,栋梁之才。
一旦凑到一块儿,吃喝玩乐、走鸡逗狗、吟风弄月、浪荡勾栏、斗富赌狠……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写照。
徐海兴和周墨煜两家是世交,两人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一同读书、一同中举、一同入仕,甚至约定一同大婚。
这二人初次见到穆辞忧亦是在东宫,当时穆辞忧正数落着太子:
“殿下,你还嫌膻!你都多大岁数了,竟然挑食!你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想吃龙肉啊?牛羊肉是大补食物,强身健体,臣在北境经常吃,穷人都吃不起呢,你看看这世道,多少人连口肉汤都吃不上?真是给你惯得毛病。”
说着,捏着太子的嘴,夹了一块牛肉,硬是塞进了太子的嘴里。
那可是皇帝都舍不得责骂的太子,就这样被穆辞忧欺压。
两人见状心道:“这人是谁啊?离死不远了。”
但听小太子嚼着牛肉,含糊道:“孤吃了牛羊肉,能长得和穆少保一般强壮吗?”
原来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皇帝从北境亲自接回来的太子少保——穆辞忧。
穆辞忧答道:“能!你多吃便是,你若不愿吃,就将臣处死。”
“孤吃,孤愿吃。”太子又给自己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皱紧眉心,强行咽下。
这情景令徐海兴和周墨煜震惊不已,心中对穆辞忧的佩服难以言喻,主动去拜访穆辞忧。
穆辞忧与这二人相谈甚欢,混为一丘之貉,经常结伴玩乐。
自从穆辞忧替太子挡刀后,徐海兴和周墨煜也很是担忧,一听闻穆辞忧醒了,立刻赶到东宫。
他们知道穆辞忧在京城没有府邸,皇帝安排穆辞忧住在东宫。
然未料到,穆辞忧就住在太子的寝殿,他们本以为穆辞忧是睡在是偏殿,方便保护太子。
又未料到,穆辞忧就睡在太子的床榻上!!!
徐海兴以贤德闻名,最注重道德教化、三纲五常,见穆辞忧乱了君臣之礼,训责之言不禁脱口而出。
周墨煜则是察言观色,思忖着皇帝对穆辞忧的种种特权,暗中打听到一些尘封往事,早就参透了其中奥秘,连忙阻止徐海兴继续说下去。
眼下,徐海兴见寝殿中没有其他人了,还是忍不住问道:“辞忧兄,你一直与太子共榻?”
“嗯。”穆辞忧点头。
“你这是以下犯上啊!”徐海兴说话的声音略有颤抖,额角流了几滴冷汗。
穆辞忧毫不在乎,“我们睡得是两套被褥。太子殿下曾在睡梦中遭遇过杀手,为了时时刻刻保护殿下,小弟睡于床榻外侧,若再遇杀手,他以为小弟是太子,刺杀小弟即可。”
周墨煜拿出手帕,擦着徐海兴的汗滴,“辞忧兄是把命都给太子殿下了!我等自愧不如啊!怪不得陛下青睐辞忧兄。”
“二位仁兄才是社稷之器,小弟一介武夫,别无他能,只是尽了作臣子的本份,侥幸立了几次功,怎能与二位相比。”穆辞忧抱拳道。
这一动,中衣滑落,一道醒目的长痂露出,形状狰狞丑陋,如同清溪混入污水,墨点滴落宣纸,佛子犯了戒律……
周墨煜骤然疾驰,衣上墨竹摇曳生姿。
他腿长,两步并一步,转眼间,跑到床边,将锦丝中衣重新盖在穆辞忧身上,掩埋上一切过错,笑言:“对了,恭喜辞忧兄,拨得秋围的头筹,陛下赐你忠武勇士的名号。”
“是我?”穆辞忧指着自己的鼻子,张嘴瞠目,像个傻子一样。
周墨煜噗嗤一笑:“你别装傻啊,论马术,你一骑绝尘,在场众人有目共睹,论射术,你身负重伤,却能一箭取杀手性命。陛下说了,这头筹非你莫属。”
“陛下方才没说啊,我要这些虚名头衔作甚。”穆辞忧放下手,小声嘟囔。
徐海兴将食指放置唇前:“嘘,这是垫脚石。”
周墨煜也小声解释:“辞忧兄,你想想,陛下为何放着朝中多位老臣不用,偏偏用咱们三个韶年之人作为东宫三孤,且不设三公。”
穆辞忧摇了摇头,甩着散开的乌发,宛如绸缎抖动,柔软光亮,荡开层层布痕。
徐海兴展开手中折扇,遮掩着嘴型,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窃语:“从咱们迈进东宫大门的那一刻,咱们和太子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若是由朝廷重臣兼任三孤,太子殿下势力增大,能形成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
周墨煜凑到折扇后面,小声接道:“想当年先帝在位时,各党派明争暗斗,陛下经历过夺嫡政变,可谓是血雨腥风。目前太子在朝中根基不稳,陛下有意护太子独善其身,不想让太子沦为权臣的棋子。”
“待他日,太子平稳登基,咱们三位东宫旧臣“虚”的头衔方能变成“实”的权柄。”徐海兴说完,合拢的扇子,重重叩在掌心,冲着穆辞忧挤眉弄眼。
与这二人对话后,穆辞忧受益匪浅,又找到一条‘作死’的新路,他大声喊道:“我要实~齐于安……”
权字未说出口,穆辞忧的嘴被四只手捂住。
徐海兴瞋目,耳语道:“闭嘴,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
顾念安在东宫转悠了一圈后,推门而入,下了逐客令:“穆少保重伤未愈,尚需休养多日,不可久坐,徐少师、周少傅请回吧。”
徐海兴、周墨煜二人虽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打道回府。
走到殿门口时,二人同时恋恋不舍地回眸,望了一眼穆辞忧。
穆辞忧一挥手:“改日,我去找你们喝花酒。”
顾念安乍然失态,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们快给孤滚!”
徐海兴边跑边喊:“太子殿下有失仪态,望下次改正。”
弹幕【太子你不能再忍忍吗?】
【哈哈,太子吃醋了!】
穆辞忧看着弹幕问道:“殿下吃醋了吗?”
顾念安微微一愣,低头摸着袖口,不言一字。
穆辞忧破天荒换了服软的语气,哄道:“好殿下,别吃醋了,下次我们再去喝花酒,偷偷带上你。若你父皇知道了,你就说是臣怂恿你去烟花柳巷,让你父皇给臣治罪。”
“哼!孤才不去呢!”顾念安气冲冲地跑到床边,一抬手,拳头在半空中停住,末了,轻轻揉了揉穆辞忧的墨发。
“少保也不可去那脏污之所,来,孤帮你涂药。”顾念安手掌顺着秀发下滑,掀开了中衣。
“不劳殿下费心,臣自己可以涂。”
“伤口于背部,你自己不方便。”顾念安坐到穆辞忧身后,掏出一小瓷瓶。
“嘶~”生肌平痕膏涂上后,穆辞忧的背部略感刺凉。
顾念安朝着痂上吹气,口中热气落在痂处,暖了那片肌肤。
“嗯~想不到殿下惯会伺候人,弄得臣好生舒爽。”
穆辞忧第一次夸赞顾念安,故意说得暧昧轻浮,欲激怒顾念安。
顾念安却毫无波澜,在吹拂伤口的间隙,缓缓道:“孤幼时受伤…父皇便这般做…穆哥哥是…孤救命恩人…孤当竭尽全力…照料。”
弹幕【男主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伺候,穆哥哥爽死。】
由此,穆辞忧想出新‘作死‘方式’:终日躺在床上,啥也不做,拼命使唤顾念安。
“殿下,臣要夜壶。”
“诺,孤帮你扶着雀儿。”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同塌